第1章 奇峰突起(1 / 3)

京師長安之外,東都洛陽無疑是當今天下的第二名城,更兼靠山麵水,地勢尤為險要。從城東的望京門進城,向西不過兩裏,便是一家名叫醉仙樓的茶樓。茶樓本來是酒館,但是這幾年來是往來歇腳喝茶的豪客居多,茶樓的東家倒也頗有些見地,索性也就把牆上的字畫扯了,還不知從哪裏請了位號稱“萬事通”的先生來,專說些京師逸事以及四方豪強的情勢。

想那洛陽城裏雖然已經似乎是世外桃源,也還不免有奸商巨賈假借著朝廷“五均”的名號行些坐地起價、囤積居奇之事,更何況四處或遊曆、或逃難的人都紛紛傳言,荊州竟然有人已經反了,大家自然也是人心惶惶。前些年,原先的“假皇帝”登基,畢竟還是禪讓來的,居然又有人作反,真是駭人聽聞。正在驚疑不定間,忽然有了這麼一個萬事通,眾人自然趨之若鶩,更有些市井潑皮更是整日價混跡其間。眾人聽那說書人說話,更結合些自己平日的見聞和猜測,四處傳播的時候總也不忘記加上“醉仙樓”這三個字。一時間,“醉仙樓”居然人頭攢動,名動東都。

此時,正是三月末的光景,洛陽城二十四條通衢大道邊,桃花、李花開放得正是燦爛,柳色清新。放眼看去,滿城裏冠蓋如雲,商賈不絕於途,學子書生打扮的人物就更是摩肩接踵。如果不是十二門尚有盔甲鮮亮的衛兵把守,又或者是酒肆茶樓裏沒有那麼多惹眼的武林人物呼喝來往,隻怕誰也不會想到這堅城之外會是那樣的一個世道。

這一日,醉仙樓的店夥張三正在門外招呼客人,隻見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三人騎著馬正從望京門往西來。說也奇怪,滿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麼多人,這三匹馬絲毫不驚不亂,還循規蹈矩地避讓行人。待到漸漸走近,張三更是大吃一驚,原來這三匹馬居然都是純白色,猶如是神仙騎的龍駒一般,再細一看,連蹄鐵似乎都是包了一層白銀。

到了店前,後麵似乎是隨從的兩人一齊躍下馬來,看了看醉仙樓的招牌,一齊回身向馬上那人欠身為禮,一人說道:“公子,正是這家茶樓了!”

那公子一身白衣,看著很是俊秀儒雅,臉龐卻又像刀削的一般堅毅。他看了看招牌,也不知為何一笑,說道:“茶館偏叫醉仙樓……”說著,便慢慢從馬上下來。

他兩位隨從都身手矯健,腰間還佩著刀劍,顯然是習武之人。倒是這位公子,下馬不緊不慢地踩著馬瞪,兩位隨從還上去扶了一把,想來這是哪家的公子出來遊曆,懼怕盜匪,於是特地請了厲害的人物老做保鏢。

張三一看三人這麼大派頭就衝著店門來了,趕緊捧著笑臉就迎上去。那白衣公子看也沒看他一眼,徑向前走了。一名隨從把三匹馬的韁繩往他手裏一擱,嗬斥道:“別愣著,去喂好馬!別打什麼主意,小心被馬踢!”張三趕緊點頭哈腰地把繩子接過來,邊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馬往後麵去,心裏卻大罵著欺軟怕硬的狗奴才。

門是向南開著的,兩側是一幅對聯:“酒樽乾坤大,醉鄉日月長。”那公子笑道:“這便是茶樓的對聯麼?都錯了,錯了!”那兩隨從隻恭敬地點頭稱是,再沒有一句多餘的閑話。

一進門,便是一間寬闊大約都有百步的大堂,零散著擺布許多八仙小桌,看似淩亂,卻也是錯落有致。大堂的四周有扶梯,可以直上二樓,也是一圈的桌子。大堂的最西邊是一個講壇,就是說書先生的場地。

主仆三人還未細看,就聽見老者的略嘶啞的聲音傳來:“天鳳五年,也就是前年,琅邪人樊崇率領一百多人在莒縣造反,都把眉毛染成紅色,自稱‘赤眉軍’,以泰山為根據地,轉戰黃河南北。諸位,這眉毛染紅了可有個好模樣麼?這些反賊卻也奇怪,沒有文書、旌旗、部曲、號令,以言語相約束。也沒有軍令,就是‘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賊寇的首領稱為‘三老’,其次為‘從事’,再次是‘卒史’,彼此之間稱‘巨人’。諸位一聽都已笑了,這算得什麼軍隊!可就是這起初一百來人的赤眉軍,已經和再前一年的綠林軍一樣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了!……古人雲,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可是諸位,可知道這天鳳六年怎麼就改成現在這地皇元年了麼?”眾人皆是搖頭以示不知。

那公子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那老者,雖然矮小,且已經是白發蒼蒼,卻也是精神矍鑠。此刻正講得興起,底下更是座無虛席,還有很多人即使站著也是聽得興味盎然。站是站,卻不敢站到前幾排去,那裏都是些帶刀劍的壯漢。店裏的夥計卻不多,都在前幾排伺候著。店裏四周有七八個大水缸,不時有夥計抬出成桶的茶水來往裏倒,任由一般的客人自己取用,也不收錢。

那老者喝了一口茶,用手梳理了幾下銀白色的胡子,見大家都已經等得有些急了,才繼續說:“正說到兵來將擋,可是現在這四處盜賊橫行,原先的綠林軍尚未剿滅,山東又起了赤眉軍。當今的聖上居然不派武將帶兵剿滅,也不找文官攜敕令安撫,居然又搞出個叫《紫閣符》符命來,說是他新朝當有三萬六千年,隻要每六年改元一次,自然就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了。於是,這就改成了地皇元年。”大家這才釋然,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老者接著說:“再先些時候,也是為了鎮壓逆賊,特地鑄造了‘威鬥’,聖上出入都命人攜帶。隻是,這萬民的疾苦、反賊的氣勢,難道竟是這些子法術之類可以鎮壓的麼?諸位,這治理天下的事情小老兒雖說不明白,但是也聽說過古訓,王者以四海為家,兆人為子。哪有兒子要餓死了,都在家裏造反了,老子還躲在最裏頭的屋子自欺欺人的?小老兒我一介草民,不過惦記著‘忠言逆耳’四個字,鬥膽在這裏說些街頭巷尾的閑話,隻怕汙了諸位貴人的耳朵。若是覺得小老兒說得還是有千慮之一得,不妨明日再來。”聽見這套話,大家知道今天的書已經說完了,於是都爭相喝彩叫好,便是前排的客人自恃身份,此時也都輕輕拍手致意。老者下台去了,眾人依舊還在說笑爭論。

那公子本來隻是笑著聽那老者說話,神情瀟灑自若,也不知道是讚許還是輕蔑,倒是聽到他說“王者以四海為家,兆人為子”才隱約有一絲正色,暗暗點頭。

他正聽著,隨從之一卻已經走到最前的一桌,和桌上的人低語了幾句。那四人打扮也均為不俗,手邊的刀劍都鑲著珠寶玉石,大約聽到的話也不如意,其中一人幾乎要拍案而起,卻不見那隨從有何動作,就已經把那人按住,順手又拿出一錠黃金,手略一用力,把金子向桌子上一扔。那幾人看見那錠黃金,上麵居然有一道指印!立即都露出驚惶之色,紛紛起立躲開,也沒心思再聽說書,比見到鬼了躲得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