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記(新)20(1 / 3)

紅樓記 第20章:  後知後覺的後記

2011年10月23日 寫完3萬字

很喜歡寫後記。

一般寫後記的時候,就說明一部小說快要出版了,像是頒獎晚會上,可以說一些答謝的話、矯情的話、撒嬌的話,甚至是玩火的話。這時候其實享受的是說話的權利而不是說了什麼。

雖然寫後記,是自己給自己的頒獎,像是自己問鏡子,誰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然後鏡子中的那個人說是你是你,你就心滿意足了。著實有些幼稚,但是我仍舊是樂在其中的。我記得第一本小說出版的時候,第一版竟然忘記了印刷後記,叫我好生氣惱,就像是種了好瓜,卻不能像是王婆那樣能夠大聲吆喝來賣瓜,不能聲淚俱下來訴說這種瓜的苦啊。以後每每出版小說,總是要關照,一定不可以遺失了後記。

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寫完書稿的時候再寫後記的,我打算每過一段時間每完成一個段落就寫一段後記,讓你們看見一部小說是怎麼組裝完成的,而我這個裁縫的心境,又經曆了如何的起起落落。我在寫小說的時候,都胡思亂想了什麼,而當寫完一本書,我的思想,又往前走了多少。這些思緒的碎片,過了也就過了,記錄下來,也是很有些意思的。我的後記,就像是一部電影的紀錄片,真實地刻錄了寫作的這一段韶華時光。而且即使構思再完整,動筆之後,許多想法仍舊在改變,所以蓋棺定論時的後記總有先見之明的睿智,而我的後記,卻是後知後覺的。

這三萬字,寫得真是漫長,之前的那一套,終於被我拋棄了。不管你們信不信,我之前寫小說,是邊寫邊構思的,這一次,卻回歸到嚴謹與死板了,那就是構思、構思,再構思。花錢在牆上裝了一塊特大號的白板,在白板上畫人物關係圖,寫人物小傳,點著一根香燭,盯著白板看。十月懷胎,卻不知所生何物。偉大的導演總是在開拍前就在腦海裏浮現出成像了,而我寫了三萬字,卻突然心生蒼涼,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們此去經年,等待的會是良辰美景,還是大漠狂沙?隻是我陪著他們,一起走。

這半年多的時間裏,我都一直在想,我要寫一部什麼樣子的小說呢?直到今天晚上,才隱隱約約有了一點兒答案,那就是知輕重、懂進退。這也算是做人一個時段的感悟吧!當然,知輕重,並非說已經修煉到舉重若輕,懂進退,也不是說自己可以進退自如,隻是相對於懵懂,已經了然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我想寫一部關於女人的戲。回頭看,我覺得很奇怪,已經出版的三本小說裏,女人竟然被弱化到近乎於無。也是友人提醒,男人之間的戲你可以寫得風生水起,那女人之間,你會不會寫得更加驚心動魄呢?這個問題我接了下來,但是答案是要交給讀者來回答的。

我們都逃不掉女人的,隻要你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便是女人的傑作。而在我看來,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物種。開始了這本書,我才發現,我對寫女人之間的戲碼,有著近乎癡狂的興趣。女人不說話,空氣裏都飄蕩著上好的戲劇作料;女人一張嘴,碎碎渣渣掉下來的都是上好台詞;女人一流淚,戲裏戲外都要叫人心碎的。人說,三個女人一台戲,而我張羅開的,絕非隻是三個女人。

我敬畏女人,但是我不阿諛奉承女人。在我的小說裏,每一個女人都有自己的風韻,也都有自己的曆史,沒有一個女人像是瓷器,隻中看,卻沒有故事可說。這是一群女人的史詩,悲壯、淒美。我欲大氣磅礴去寫女人百轉千回的柔腸萬種,我也指尖流血去寫女人的冷酷、縝密、蛇蠍心腸。

我想起一部電影,名字叫做《我知女人心》,真是狂妄,其實我不敢如此。我不要知道女人心,知道了女人心,就寫不出女人戲了。略微了解女人心思即可,哈哈。

我對媽媽說,我要寫一部關於女人的戲,然後與媽媽聊天許久,越這樣,我就越不懂女人,就越發不敢動筆了。媽媽說,其實女人也是不懂女人的,女人是用來被愛的,你帶著一顆愛的心去看待,比帶著一顆去讀懂的心來麵對,要好得多。我想,是的。

2011年11月22日 寫完3.7萬字

沒想到過去了一個月,才寫了七千字,當然,有做其他事情的。比如電影工作室的雛形慢慢展現,拍出來的第一個MV,傳到網絡上去反響也挺好。忙忙碌碌的,一天有時候隻睡四五個小時,看起來似乎很充實,心卻是不安的,隻是沒有勇氣去坦承自己為何不安而已。這一個月的忙碌,似乎與文字隔得很遠,忙到沒有完整的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來安靜寫字,更別說像之前一樣去思考寫作的意義了。於是有時候我就覺得,所謂文字,它不過是我的某種技能,好像邂逅的美人,擦肩而過了。甚至如果不是看見電腦桌麵上的那些文檔,我都無法確定自己曾經真的是一個嗜字如命的人,更不敢相信我是一個曾經在文字道路上留下過這般不深不淺印記的人了。

這種思考叫我彷徨,因為作家的小小光環,從來都是很難填滿肚子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凍死骨裏麵,就有一些是作家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傲骨吧。我算是運氣很好的,寫一本書,能夠暢快出版,通常也能拿到合同規定的稿酬,有時候還能拿到附加的電子版費等,而我的父母也算是有為,家境尚可,至少不需要我過早去貼補家用。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竟然還對寫作之路產生了厭倦且畏懼的情緒,真叫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心寒。

想起來年少的時候偷偷在數學課上寫作,有豆腐塊的文章發表就高興得不得了,而現在,心中竟然再難以湧現出那種純烈的感動。我真的是不知好歹,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很多用心寫作的孩子,都沒有我這樣的福分,很多生活中有我這樣福分的人,上天並沒有賜予他們寫作的途徑去抒發心中的情懷。

我不知道自己的情懷是小家子氣的兒女情長,還是壯闊悲天憫地的善心,抑或隻是為作新詞強言愁的矯情。我想,也許是要寫到七十歲,才知道落筆是為了發力何地。

還有一個問題,我知道的,閉門造車不好,所以我去工作了。但是一旦工作,落入某個社會體係中,你會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時間、沒有閑情、沒有精力再去寫作。寫作是一種很消耗體力、時間的奢侈品。潦倒半生,其實對於寫作來說,是一場盛大的充電,到了爆發的時候,生命在某一刻就開始呐喊了。而如果舒坦從容地走過許多路,拿起筆,力量也許就渙散了。這就是寫作的尷尬。

媽媽希望我有一份安定的工作,雖然她總是說支持我的,希望我快樂就好。但是自己去拚,就像是一場賭博,媽媽並不願看見孩子每天提心吊膽吧。她在商場上拚殺許久,知道人世的險惡,知道自己的孩子不願意那樣存活。她的孩子,仍舊是帶著夢幻主義色彩的,但是我的媽媽仍舊是眼界頗高、胸懷夠大的女人。她大概也是想好願賭服輸的,當年哦,讓一個理科生的我去考上戲,就是莫大的勇氣,而現在,我又一次打電話告訴她,我打算辭職了,因為我手上的這本書,我必須心無旁騖地去完成。這是一本寫給女人的書,而你,媽媽,你是我心中女人中的大女人。我要用一百分的真心去完成,沒有一件事情能夠阻擋的,這本書會是我2011年最好的作品,而我,會是你一生最驕傲的作品。

2011年11月28日 寫完4.9萬字

現在是淩晨5點鍾。

我竟然還醒著。思維已經變成燈光裏的一絲絲浮塵了,在探頭探腦的陽光下,接近於隱形。然而,我的手指仍舊在敲打著鍵盤,在一種假醉的半寐的狀態裏,我隻知道,我在寫作,但是我幾乎無法清晰地說出來,我在寫什麼。當我寫作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這算不算是武功中到了已經忘記招數的階段。然而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忘是遺忘,而不是漸忘。我很久沒有用心用情去寫作了。我專於術,而疏於道。

寫字者很少金貴自己,頂多是心高氣傲,但是不在乎自己有些酸臭的外表、有些破舊的生活。而我呢,太過於直麵這個慘淡的社會,我並不如我筆下的故事那麼膚淺,我也並不如我筆下的文字那般嬌脆。就像是一個武者,他也可以跳舞。你懂這個意思嗎?他為了生存,為了愛情,或者為了其他任何一個理由,他都可以去跳舞。習武與跳舞,應當是平等的兩件事情,但是被分了貴賤。當然,也很好,從舞台上跳下去,聞雞起武,這就是我現在所做的,而我更相信,止戈為武。

不寫是最大的寫。

年少的時候我們總被要求在一篇文章中找到作者要表達一些什麼,後來我們自己開始寫作,於是我們就非要在自己的文章裏表達一些什麼,再後來我們模仿別人的文風,某某體某某體。這些吧,都是必經之路,我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前陣子被某個較為知名的青春雜誌約稿,其實我已經不寫那些文章很久了,編輯很真誠,我就寫了。她卻覺得不好,我也覺得不好。我說,我現在的追求不同了。人家肯定在心裏笑,就裝逼吧。其實這個不同,並不是升級了的不同,而是真的不同了。我即使沒有往前走,也可能是往右邊走了,往左邊走了,總之,隻要我在寫字,我一定是會行走的,隻是我不知道我要走向哪裏。但是我想,如果之前寫的那些東西,也能得到一些鼓勵,那我現在所寫的,更對得起你們的鼓勵。

昨晚翠翠睡在我家裏,半夜我瘋掉了一般,在房間裏祈禱、唱歌、跳舞。我說翠翠啊,這就是我寫作時候的狀態,所以你看見哪一本書,上麵印著我的名字,我在哪裏哪裏簽售,我在電視機裏麵出現,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沒有那麼簡單。對我來說,寫作不是對我靈魂的拷問,即使是對我靈魂的拷問,那也不算什麼,因為我的靈魂尚自淺薄,而且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深愛著一個人,於是我的靈魂得以健全,我願意這份健全長久下去。然而,寫作仍舊是拷問,是對我筆下人物的拷問。我筆下的人物,至少在這部小說裏的人物,他們都不再像是偶像劇裏的主人公一樣,單純美好、清冽清明。他們的靈魂都殘缺了一片。這份殘缺,其實是我對他們的誠實。

人生本是如此。

2011年11月30日 寫完5.5萬字

夜不能寐,因為想念。一個人,確實是有些孤單了,書中的人呢?熱鬧也好,冷清也好,都是他們的,與我何幹。

讓朋友過來陪我寫作,從十一點陪到淩晨兩點,隻寫了一千字,我對她說,你在,我寫不進去的。這話說得叫她不開心了。我知道,是我讓她過來,又是我趕走她的。真是胡鬧,都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但是對我來說,寫作是一件很獨立的事情,即使在家中,我都要關在書房,連媽媽都不讓進的。曾經媽媽燒了蓮子湯,端過來敲門,被我一頓叱喝。在這個世界上,朋友之中,好像隻有一個人,在我寫東西的時候,出現在我身旁,是可以叫我安心的。又一次要提到翠翠了,第一本書獻給她,第三本書她作序,寫著書,總是逃不了她的。有一個晚上她過來借宿,看見我寫作的狀態,我又故意誇張演給她看,她便認真地對我說:果凍,你寫作真的是這樣痛苦嗎?那真心不要再寫了,好好找一份平淡的工作吧。我說不是的,其實我是在鬧了。

對於寫作來說,最苦的是在某個時刻,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與你斷絕了聯係,隻有你自己,你要耐得住這份寂寞。你筆下的人可以花前月下,但是你不可以,你隻能對著電腦屏幕,你隻能眨巴著幹澀的眼睛,你隻能伸伸懶腰。這是屬於你一個人的天地,這種大白色的遼闊景色,隻能你自己一個人去穿越。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陪同,沒有人能夠陪同。其實在現在這個世界,你要孤立一個人很艱難,這是上帝賜給寫作者獨特的珍禮,但是這又是一份危險的禮物,你會被寂寞殺死的。如果你真正用心寫過一本書,你就會明白我說這句話絕非聳人聽聞的。

在這個時刻,天空都沒有發白的時候,我突然內心柔軟光亮,就像是這個短篇起文的時候寫的八個字:夜不能寐,因為想念。想念是一件無限美好的事情,是一個隱形的功能,誰會矯情到認認真真地維護住這樣一種狀態呢?頂多是讓想念滑過心房,給自己的他發一個信息:我想你了。就完事了。我們其實都曾安靜地花一個晚上、一個夏天、一個青春,去想念過一個人。但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都不會去想念一個人了,喪失這樣的功能了。想念,應當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最美好的情懷。

而我在這個寫作的夜晚,就帶著對另一個人的想念,滿心歡喜地,愉快起航。

2011年12月7日 寫完6.2萬字

漸入佳境。

寫一本書,就像是愛一個人,總有一段時光,有著最無法複製的美好。

一個作家,一生總要寫上幾本書的吧,就像一個人,一生總是要談過幾場戀愛的吧。像是我,竟然也已經寫了三本書了。其實自己都不知道,哪本書會成為自己的代表作,哪個人會讓自己刻骨難忘。

所以盡心盡力做好當下的事情,應當是最為成熟的應對吧。我不願意像喬丹一樣,要說最好的一個進球是下一個,我覺得我最好的小說是當下的這一本。而一本小說最美的姿態就是未完成的時候。其實這個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書中的人物是要走向何方的,他們與我一樣迷惘,但是他們比我幸福,至少在這本小說完結的時候,他們都是熬到了這個故事的終點,而我呢?似乎每寫完一本小說,就在我的腳下鋪開一條路來,四麵八方,有很多條路謙卑地匍匐在我的腳下,但是我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之前被人嘲笑說,寫的東西太過幼稚,心裏會不服氣,我也可以寫出成熟的東西來。於是到了一年之後,開始動筆,開始不再俯視我的讀者了,開始掏心掏肺地以自己的閱曆與想象力講述一群人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成熟是一件多麼叫人絕望的事情。莫怪我這次帶來的故事,相對溫和,然而,所參演的主人公,卻不再純潔到叫人心碎,他們各自背負著黑色的羽翼,起飛也不再像是天使。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是追求完美主義,可是你知道完美兩個字嗎?完,然後再是美。

我們隻有完結了不光彩、破爛不堪、幼稚的過去,才可以美美地開啟未來。可記得那一句古詩,一將功成萬骨枯。你看見儒雅、風趣、成熟的男子,你可曾想過他三年前、五年前的樣子嗎?請你慶幸,你在許多人陪練之後,遇見了他,這時候的他,對於你,遊刃有餘。請不要去追究他的過去,他的過去已經過去,如果你較真兒,無法走過他的過去,那你連成為他過去的資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