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一次考驗,我和阿芳便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幾天沒見阿芳了,那天從她家院前經過,推開大門,整個院子靜悄悄的,隻有丁香樹散發出濃濃的香味,我徑直來到阿芳家。
撩開門簾,一位鐵將軍把著大門。真奇怪,阿芳哪兒去了呢?
我後來才知道是阿芳的父親去世了。
阿芳的父親身材很魁梧,原來是首長的炊事員,進城後在機關食堂做飯。他是那種不善言辭的人,上班悶頭幹活,下班一心建設小家,是阿芳家的後勤部長兼大總管。每次去找阿芳玩耍,他總是熱情地招呼過我們後馬上就去忙家務。
阿芳父親的做飯手藝極佳,尤其有一手做麵食的絕活。在阿芳家,眼看著阿芳的父親將一塊麵三揉兩揉就扔到蒸鍋裏,像玩兒一樣不費勁兒,片刻工夫熱氣騰騰的饅頭就做好了,滿屋的香氣令我們垂涎欲滴。這時,阿芳父親便給我們每人掰上一塊,我們坐在她家的大床沿上,蕩著腿,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阿芳的父親是在下班的路上被一個騎車的愣頭小夥撞死的。那個愣頭青一下子就把她爸撞下自行車,摔在便道上,當時就不省人事了。路人幫忙將阿芳的父親送到醫院,可再也沒有醒過來,就這樣他扔下阿芳一家去了。
阿芳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從那時起畫上了句號。
當兒時夥伴相繼走上工作崗位後,阿芳卻因患哮喘病留在了街道待業,生活的窘迫和疾病的折磨使阿芳的臉色沒有了紅潤,焦急等待工作的心情更是難挨,那些日子阿芳的臉上寫滿了憔悴。
幾經周折阿芳才找到工作,是在一家大型機器製造廠當學徒工,然而上班不到兩年,阿芳的母親便患了癌症,不久也撒手人寰。
父母相繼去世在阿芳心頭留下了抹不掉的陰影,阿芳變得鬱鬱寡歡。她有時在烈日下一聲不吭地站一個下午,有時不知想起了什麼便站在院子裏號啕大哭,還有時她坐在房門口一言不發默默地流淚。對父母的思念,對今後生活的擔憂時時折磨著阿芳那顆脆弱的心。
幾年工夫,原本善解人意、聰明漂亮的阿芳像是換了一個人。她居住的小屋家徒四壁,睡的單人床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棉花,棉花上隻鋪個布單,灰暗的布紋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花色。
阿芳不僅精神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身體也每況愈下,每到季節交替,都是她最難過的時候,驟冷驟熱都會使哮喘加重,劇烈的咳嗽使她徹夜難眠,她終日生活在與疾病和貧困的抗爭中。
再以後,我參軍去了武漢。每次回家探親,我都會先去看阿芳。
還是那幽靜的胡同,還是那整齊的院落,推開門就能看到她家院裏那棵茂盛的丁香樹,庭院依舊,芬芳依然,一切都沒有變。
隻有阿芳變了,她弱不禁風,一雙深陷的大眼睛早沒了往日的風采,頭發淩亂地耷拉在眼前。見此情景我心中陣陣抽搐,深為童年時的好友現在的處境悲哀和難過。
從她家出來,我去買了布和棉花,請我同學的母親給阿芳做一件新棉襖。同學的母親當時正患心髒病在家休養,聽我講了阿芳的情況後,她很同情這個沒有父母的孩子,針針線線縫進了她慈母般的愛,很快做好了一件棉衣。給阿芳送棉衣時,我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的愛,還有其他人的真情。
臨回部隊前,阿芳將我送到大門口,我和她在丁香樹下約定,一定要好好養病,戰勝困難,等著我們再次相見。
後來,每到中秋節,我就從部隊給阿芳寄月餅。那時武漢的月餅特別甜,我想告訴阿芳,我一直都在惦記著她。
然而,我再也沒有見到阿芳。等我再次探親回家時,阿芳已經去世了。
童年夥伴告訴我,阿芳後來又添了新病——憂鬱型精神病。她常常整天一句話也不說,呆呆地、靜靜地坐著,不吃不喝,心裏裝滿了憂愁,生活的艱辛和疾病的折磨壓得她一病不起。
站在阿芳家的院子裏,望著生機盎然的丁香樹,我感慨萬千。丁香樹春也昂昂秋也冉冉,已有幾十年樹齡卻依然枝繁葉茂。看見丁香樹,我便想起當年樹下的童年夥伴,想起阿芳銀鈴般的笑聲和那純真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