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貴吼道:“不要再叫我袁叔,袁家與你恩斷義絕;袁家的血海深仇能報否,也與你無幹!”口氣決絕。
袁明日聽著他說的話,字字如一把把尖刀般,紮在那看似跳動實際死亡的心髒上,直痛的它砰砰亂跳,血流翻滾,紅著臉也吼道:“我身上流著袁家的血,豈是你一句話說斷就能斷的?”
袁貴不怒反喜,仰天“哈哈”大笑。這正是自己多日來為之努力,所要的結果。
袁明日本已死了的心,被他的幾句話激的活了過來,見他大笑,也跟著大笑起來,笑自己愚蠢、笑自己活了過來。
主仆二人笑著來到附近一家酒樓,這店小二和主仆多日來遇到的店小二一樣,見此是一愕:“仆人比主人富的不稀奇,稀奇的是仆人對主人忠心不改。而主人也不直接把財富要過來,偏要下賤起受仆人的施舍?”自是暗歎林子大了,啥鳥都有。
主仆二人多日來這種眼神見多了,依舊不管不顧,先要了兩大壇酒,對飲了起來。
由於袁明日生怕酒後失言,惹來殺身之禍,長這麼大從未喝過酒,所以酒量不佳,沒喝幾碗就醉了,一醉,便口無遮攔起來,說起了兒時之時,提到了父母的姓名以及宅子。
袁貴見四周人多,便加以幹預,趕緊要了房間,將他扶了進去,關上門讓他說個痛快。
次日清晨,主仆二人帶了點兒酒菜,再次來到袁府遺址前,準備祭別。
袁貴道:“公子,你在找什麼?”
袁明日在瓦礫焦木中道:“我想找一塊木板,為死去的六十九口人立塊碑!”揮著一根樹枝四下查找。
袁貴道:“我當初之所以沒有立碑,就是怕人知道咱們袁家還有人活著,不利於咱們躲避追殺。”
袁明日道:“我現在長大了,可以麵對一切!”口氣甚為豪邁。
袁貴心道:“公子是長大了,是能夠麵對一切了!”一時間,感傷、感慨統統湧上了心頭。隔了會,淒然道:“不要找了,大火過後,一切都蕩然無存了!”
袁明日眼前一亮,激動道:“這不是有一塊沒燒焦的木板嗎?”
袁貴愕然一愣,心想:“大火之後,怎麼可能有沒被燒壞的木板呢?”知道此事定有蹊蹺,便奔了過去。
他來到主子跟前一看,還真有一塊烏色棋盤大小的木板,完完整整的鋪在地上。
主仆著手一抬,發現寸許厚的木板起重量與其體積大不相稱。隨著木板離開原地,一個黑壓壓的窟窿赫然出現在了眼前,不禁一驚,對望了一眼。
原來,這裏位於當時的客廳,上麵放著一盆花卉,著火時屋頂坍塌,砸破了花盆,花盆中的土堆在了上麵,木板這才幸免燒毀,後來下雨衝走了上麵的土,木板顯露出來,雖飽受風吹日曬,但那木板為紅木,完好保存了下來。
袁貴就地取材,做了兩根火把,與袁明日順著從洞內延伸上來的石階,一前一後小心翼翼走了下去。
雖然這個窟窿是袁家的,但是這兩個袁家的人,誰都不知道下麵是什麼。
主仆壯著膽子,晃著火把遊目四周,緩緩而下。雖一個血氣方剛,一個久經江湖,但還是對腳下的未知充滿了忌憚,每下一階都格外小心謹慎。
這石階雖隻有四十來級,但主仆卻足足花了快小半個時辰才下來。
下來後主仆先攜手查看地上有何異樣,以防一個不小心陷入機關。在確定地上安全後,向周圍牆壁、洞頂瞧去。
經過一番勘察,整個地洞的情況已大致摸清,這地洞四四方方約有兩間房大,地麵是土質的未做過任何加工;四周牆體用大小不一,不規則的石塊錯落而砌;頂上有錯雜的石縫,每一塊石頭的整體大的有床大,小的也有幾案那麼小,而石縫之間的間隙隻容一根筷子,整體平整,離地麵僅有一丈。
主仆見沒有什麼危險,漸漸放下警惕。
袁明日歎道:“這個密室還挺大的!”
袁貴道:“我在袁府為奴十多年,袁府的一磚一瓦我都清清楚楚,還從不知道竟有這麼大的一個密室。”
袁明日道:“密室嘛,當然是要不為人知啦。”
袁貴笑道:“那倒是!”一瞥眼間,見左邊角落有一個石案。
主仆走過去發現石案上由高到低,錯落有致的立著一些木片,用火把湊近一照,竟是牌位,上麵雕刻的文字清晰可辨。
袁明日不由自主地一一讀了起來:“袁少秋之位、袁敬泉之位……”等等。
他六歲時家亡,後來袁貴隻跟他說了一些有關他父母、袁府的事,再後來便離開袁貴去拜師學藝了,所以曾祖父、祖父叫什麼名字從不知曉。在讀了幾個後,這才反應了過來,立刻緘口,與袁貴一起拜倒在地。
主仆在拜了三拜之後,這才站起。
袁明日站在供桌前,看著麵前的祖宗牌位,心中有說不出來的苦楚,兩眼淚水滾滾而下。
站在旁邊的袁貴突然大愕,道:“公子你看。”
袁明日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淚水滴在平整的供桌上,竟然滲出了一條縫,再用手輕輕一掰,一塊整齊的長方形石磚應手而翻,再在其它地方一嚐試,發現同樣是活的,同樣是一塊塊整齊的石磚。
主仆發覺有異,便動手拆了起來。
原來整個供桌都是用整齊的石磚幹壘成的,隻因天長日久灰塵蓋住了縫隙,看上去便似一整塊石頭。
不一會,主仆便將整個供桌都拆了開。
隨著石案的搬離,原本被供桌擋住的牆壁露出了凹凸不平的一片,上麵刻滿了文字。
袁貴讀道:“天幹地支兩相配,用於曆法看輪廻。年月日時均如此,自古到今一脈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天幹共十數,陰陽各有配。單數即為陽,陰方在偶位。五陽利客不利主,做事謀為宜先行。發兵征戰安國邦,遠行求財必有贏。子醜寅卯辰與巳,午未申酉戌和亥,地支共有十二位,單陽偶陰兩分開。”
袁明日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袁貴道:“這是《天幹地支》的陰陽屬性歌訣。”
袁明日道:“這是什麼意思?”
袁貴略一思索,道:“這《天幹地支》的陰陽屬性歌訣,是隱在石磚的後麵的,其中的深意難道與石磚有關?”
主仆當下勘察了石磚。
袁貴道:“石磚是九十二塊,我們再清點一下這歌訣的字數……”
當下主仆又清點了歌訣的字數。
袁明日道:“歌訣是一百三十二字,石磚是九十二塊。這兩者之間也沒什麼關係啊。”
袁貴對著歌訣反複咀嚼起來,過了半晌道:“如果隻算正文的話是一百字。一百,九十二。石磚比歌訣少八塊,而這《天幹地支》的陰陽屬性歌訣,其中的《天幹地支》又是用來紀年月日時的曆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要在這歌訣上,拚出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袁明日道:“那要拚出誰的生辰八字呢?”
袁貴道:“袁家的傳世絕學,便是名滿天下的‘乾坤大扭轉’。‘乾坤大扭轉’世代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你年紀尚小,老爺英年早逝,還沒來得及將‘乾坤大扭轉’的絕學傳授於你。這又是袁家不為人知的密室——絕非一般,十之八九與‘乾坤大扭轉’有關。公子,用你的生辰八字試試。”
袁明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的生辰啊!”
袁貴道:“這可怎麼辦?倘若這間密室真與‘乾坤大扭轉’有關、公子真能繼承家學不僅能夠有朝一日手刃仇人,還可以重振袁家在武林中的地位。”
袁明日道:“袁叔,你在袁家十幾年,怎麼會不知道我的生辰呢?”
袁貴道:“你根本就不是在家裏出生的,夫人臨盆前老爺便帶著夫人離開了府中,一個下人也沒有帶。後來便抱著你回來了,說你已經三日了,沒說你生辰,也沒說你的生地。這或許就是老爺刻意隱秘你生辰的原因,以防他人知曉,破譯機關,盜取袁家的傳世絕學。老爺可能本想待你長大些,親口告訴你生辰以破譯機關,將傳世絕學授予你,沒曾想……”黯然含淚。
既不知生辰,主仆也不敢盲目拚湊,一旦拚湊不對,不僅會將自己置於險境,還有可能機關對有關武學法門設置了損毀功能,因為拚湊錯誤而啟動。
袁明日捶胸頓足道:“袁家的傳世絕學近在咫尺,我卻……”
袁貴心有不甘,喘著大氣道:“袁家的傳世絕學獨步江湖、威震武林,絕不會就這麼失傳了,絕不會!不對,老爺一定留下了什麼線索來指引你的生辰。公子,老爺他有沒有給你留下什麼遺物呀?啊——”
袁明日道:“沒有啊!”
袁貴歎了一口氣,隔了一會又道:“你再好好想想,身上有沒有什麼從小就戴著的東西。”
袁明日想了想,道:“從小就戴著的東西,就隻有這把長命鎖啦。”說著解開領扣,扯出一條係紅繩、色金黃、厚薄大小形狀如銅錢的吊墜,隨即摘了下來。
袁貴登時大喜,道:“對對對!我想起來了,老爺抱著你回來的時候,你的脖頸就已經戴著了!”
袁明日淡淡的道:“可是這長命鎖上除了刻有一首閑適詩外,什麼也沒有啊。”
袁貴身為下人,從未拿少主的長命鎖仔細看過刻有什麼,本來期待上會麵刻有生辰八字,這時聽他一說,一顆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道:“我看看——”接過長命鎖,湊到火把前端詳起來。但見這鎖為上好的黃金打造,做工精細,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金光閃閃。鎖正麵鐫刻“長命百歲”四個大字,反過來背麵鐫刻著布局方整,米粒大小的文字,文字雖小,但鐫刻者工藝精湛,每一筆,每一畫無不鐫寫的清晰可辨。讀道:“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讀完,思索起來。
袁明日:“我無聊的時候不知拿出來讀過多少遍,覺得沒什麼特別的。”
袁貴精神一振,道:“如果單看這首詩的話是沒什麼特別的,可是你不要忘了,老爺隱匿的是你的生辰,而這長命鎖上卻鐫刻著一首含有描繪時間景物的詩,這難道是巧合嗎?”
袁明日喜上眉梢,道:“你是說這首詩暗示了的生辰?”
袁貴應道:“嗯!你是九月初三出生的,正好與這首《暮江吟》中,所含的月日時間相符。這第一句:‘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描繪的時間是酉時;這第二句:‘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描繪的時間是亥時。我想你的生辰二字是癸亥。”
袁明日歎道:“藏頭露尾!我爹保護絕學的這招,使得恰到好處,既不致泄密,也不致自縛。”
袁貴道:“公子,為了報仇、為了興家,咱們試試吧。”
袁明日堅定不移地點頭應過。
主仆雖然自忖所料不錯,但是畢竟隻是所料,為了防止發生意外進而損壞供桌和牌位,對祖先不敬,便將石磚和牌位搬到了一邊。
主仆先是試著在牆壁上刻有代表年份的天幹,“己”字用力一摁,頓時轟隆之聲大作。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兒。但是隨後轟隆之聲就平息了。平息了,那就證明料對了,頓時倍感欣慰。
他們隨後繼續向著所想的生辰八字,逐一按了下去。可是就在將按下代表時辰的天幹“癸”字按下去後。突然,地動山搖,碎石灰塵如驟雨般沙沙而下,轟轟烈烈幾聲巨響,猶如霹靂。火把瞬間熄滅,成了一片漆黑,跟著幾波巨震。
袁明日直被震得站立不穩,幾欲跌倒。
袁貴功力深厚,不致踉蹌,急忙探手將主子扶住。
袁明日這才不致摔倒。
巨響隨即停止,籟籟聲時有時無。
主仆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隻驚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
袁明日道:“發生了什麼事?快點火把!”聲音發顫。
袁貴老道,很快便鎮定下來,略一思索,道:“不可!好像有巨石塌下來了。我去看看,公子你在這裏別動!”拍了拍主子的手。
他怕磐石堵住出口,一旦燃火耗氧,主仆很快就會被憋死。
袁明日會意,道:“袁叔小心點!”
袁貴轉身一邁步便狠狠地撞了個滿懷,無奈,隻得伸手摸索而行。結果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
原來從頂上塌下來的磐石填滿了密室,隻空下了主仆周圍兩步來大的地方,石與石的間距隻能伸進手指,牽一石而動全石,任你武功再高,也是無能為力。機關已啟動的情況下,想要再拔出插入牆壁的磚塊是不可能的。
袁貴歎道:“是死的。咱們出不去了!”
袁明日道:“啊!這可怎麼辦?難道咱們猜測的生辰不對嗎?”
袁貴道:“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公子,是我害了你啊!”聲音嗚咽。
袁明日道:“袁叔你千萬別這麼說,如果活著不能替袁家報仇,那還不如死了呢!”說到後來也是聲音嗚咽,續道:“能與妣考、袁家的人,死在一處,那是再好不過了……”忽然語氣一變,豪邁道:“袁叔,咱們要死就死個痛快。把最後一個字按下去!”
袁貴也豪邁應道:“好!”
主仆當下在牆壁上摸到天幹所配的地支,“亥”字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灰塵隨即降了下來,頭頂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磐石摩擦聲。
由於這種事先前已經發生過了,再加上主仆抱了視死如歸的決心,因此這次的地動山搖,絲毫沒有撼動主仆。攜手堅如磐石般站在原地,閉著眼睛等待著死亡的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