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還在廟裏的樹
楊曉梅坐在自家的梳妝台前,靜靜地端詳自己已經有點發福的麵龐。眨眨眼,那目光之中仍能透射出幾分讓人深度有感的靈氣來。是啊!歲月就是不饒人,轉眼就是三十多年。要不是那天當年的老校長開著那半新舊的電摩來送請帖,楊曉梅都快忘了那曾經拋散過青春,甚至是暴曬過靈魂的歲月打麥場。。。。。。
那時1979年的秋天,本地六個自然村的聯辦初中在本地靠近汾河岸邊的東嶽廟正式開學。開學的場麵是異常熱鬧的,有不少村民,當時人們還不習慣叫村民而叫社員。他們借了生產隊的牲口,拉了孩子們的衣服被褥來。有的生產隊幹脆派了大車來送學生,那大車在送行的場麵中顯得格外的搶眼。學校的門朝南,從大路到學校是一麵不大不小的坡。孩子們大多穿的是白色的的確良上衣,藍色的哢嘰布褲子。但也偶有土布做的褂子相雜期間,映襯著的是一張張羞怯而發紅的臉色。那是一種在人群中露貧的窘態底色。當時是聯產承包責任製的前一年,雖然不少村子實行了責任分成,但農民還隻是半溫飽狀態。手裏缺錢啊!很多學生除了書包,一般都還背了一個較大的布袋。布袋裏裝的是他們一般是三天的幹糧。也有人不知是別出心裁,還是口味重。弄個大網兜,當時網兜是學生們上學的必備工具。裝了一網兜紅薯,那紅色在眾多能夠遮掩內容的布袋群中顯得很豐碩。偶然有不安分的驢子見到了自己中意的騾馬,毫不掩飾地大叫起來。慌得趕車的人往邊上拉。那是一個農民很少洗澡的年代,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的煙草味、人體的汗臭和牲口的糞尿尿味,在秋日的陽光下緩慢的蒸騰四散開來。
東嶽廟早就失去了當年香火旺盛的繁榮景象,除了山門依舊。山門上的東嶽廟的幾個大字被一塊粗製的桐木板所取代。上書幾個顯得不那麼古樸的紅漆字,六聯初中。後來知道是校長親自寫的。東嶽廟的主殿已毀壞殆盡,這回建學校,一清理隻剩下了一個基台。東廂房為男教師宿舍和教導處,西廂房為女教師宿舍和校長室。沒有像樣的會議室,隻能把主殿對臉的戲台堵了當作會議室。到了冬天會議室太過空曠,取暖費勁,於是就擠在校長室裏湊合。東廂房的東麵是用廟裏拆下來的磚瓦木料新蓋的兩排整齊的教室,在靠東是剛剛平整出來的小操場。這就是故事發生地,也是當年幾位民辦教師的人生打麥場。
在開學的前一天,從各村抽調的民辦教師齊聚六聯。會上開始點名,孫小川,吳文華,蘇大虎,張幸福。。。。。。先開始全是男同誌,回答甕聲甕氣。在空曠的戲台空間裏聲音還又些繞梁。楊曉梅!到!一個清脆如銀鈴般的回答。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循聲而去,連校長都停了一下。咋的啦!不認識咋的?這句話仿佛是一把張開的利劍,劍氣所到之處,推開人們探求的目光。眾人回過頭,竟有人小聲耳語起來。張校長為了緩和氣氛說了句,楊曉梅同誌來自於西窪村,擅長教數學。孫小川對身旁的蘇大虎說,咱們校長長了一顆偏心,咋們幾個男同誌都沒介紹,到了楊曉梅就開始了。聲音不大但校長聽見了。孫小川!到!孫小川應聲站了起來。校長補充說,剛才忘了個事情,光點了名了,沒讓他們做自我介紹,現在補上。說著用手做了個畫圈的動作,畫圈的起點眾人都明白就是孫小川。孫小川吐了下舌頭做個鬼臉,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叫孫小川,是成窯的,家裏五口人。楊曉梅打斷他,說孫小川你做過賊還是咋的?怎麼這自我介紹像是給公安局報戶口。大家都哄笑了起來。孫小川聽見楊曉梅這樣叫自己,心中無限受用,趁著大家哄笑的當間。向楊曉梅投去熱辣辣的一瞥,那一撇,有幾絲試探,有幾度深情,有一點調皮。反正複雜極了!那個年代的年輕人也隻能這樣傳遞信息,古老而又現代。楊曉梅全懂了!但她不能表現出懂。她裝作懵然不知的樣子,把頭調正看著校長。孫小川後來說啥她都沒聽見,臨到她了她還在那裏發呆。教務主任老齊喊了句,楊曉梅該你了!啊!楊曉梅回過神來。順嘴答道,張校長已經介紹過了,我就不多嘴了。接著下一個。等眾人都介紹完,校長覺得嗓子眼發癢,幹咳幾聲到屋外吐痰去了。老齊興奮的說,同誌們!咱們六聯一開學就有好兆頭,女同誌來了六朵花。男同誌的目光刷的投向幾個女教師。還是楊曉梅開了腔,齊老師你這是啥意思?聲音中帶著質疑。老齊這下褪去了剛才興奮時的語速。不緊不慢的說,大家來看!楊曉梅、劉春梅、張思美、陸小妹。四朵梅花兩真兩假!總結的真好!有人帶頭喝彩。女同誌也沉醉在老齊對自己的充滿讚美的編排之中。突然張幸福一驚一乍得說,我明白那兩朵花是咋回事了!在眾人的指責聲中,張幸福也學老齊那慢悠悠的腔調,張迎菊,賈玉菊。這可不是兩朵菊花麼?大家全都歡喜地笑了起來。校長進來了,大家的笑收斂了許多。校長強調說,咱們六聯是個新學校,又蓋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破廟裏。安全工作要加強,這事在座的男同誌就責無旁貸。誰任隊長呢?話音剛落,在座的男同除了校長,老齊,蘇大虎外,幾乎是同時喊出了聲,蘇大虎。校長聽到這齊刷刷的喊聲,有些詫異。張幸福站起來說,報告校長,隻有蘇大虎合適,主要原因是我們這名字都太稀鬆。大家都笑笑了一個滿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