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林繁星從帝址大廈走下來,走在霸王港交相投下的大片建築陰影中。她幾天前第一次來這裏時,曾以為這永遠也不是她的世界,然而幾天後的現在,她卻得知自己是東荒魅族前首領的女兒。
她捏著柳無咎給她的那片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隻想按他說的一樣:用被子蒙住頭睡一覺,醒來就發現這是虛驚一場。
然而總是事與願違。
她埋頭走路,誰知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麵上突然橫過兩個影子,一左一右擋在她前方。下午的太陽清楚無比地把這兩個人影的雙腿拉得分外修長。
林繁星醫療到什麼不妙的事,緩慢地把頭抬起來。順著影子往上看,茱莉亞和沙孤城兩人正以一模一樣的抱起雙肩,叉開兩腿的姿勢瀟灑地堵在她麵前,一臉詭笑的神情看著她。
林繁星要是在往常,一定會嚇得魂不附體,但現在她連驚嚇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且此時她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惹麻煩。她疲憊不堪地說:“如果你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麻煩讓我過去。”
“喲,”茱莉亞笑容一下放大,端著臂走近一步,像打量小學生一樣上下打量她,不懷好意地側臉似乎在揣測她,“我們等你這麼久,當然有很重要的事了。相當重要。”她特意把最後四個字咬得格外重。
她身後沙孤城半垂下劉海遮麵,煞氣十足:“口氣真不小,難不成以為跟狼人學了幾招就可以和我們平起平坐了?”
茱莉亞灰眸一轉,陰陽怪氣地接下去:“或者是……你這兩個下午跟柳國師學來了什麼無價之寶?”
林繁星仰起臉,隻不卑不亢地溫:“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離柳無咎遠一點!”茱莉亞收起假惺惺的笑容,一聲怒喝。極像一隻非洲母獅。
林繁星莫名其妙:“我?我們隻是在做訓練而已……”
“閉嘴!”茱莉亞臉色陰沉,“你當真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怎麼混入選秀的?”
“混入?”林繁星不再感到無聊,一下警覺起來,“什麼叫混入?”
沙孤城晃到茱莉亞身旁,輕蔑地歪嘴一笑:“你根本沒有腕表,不是嗎?為了弄虛作假,還不惜破壞指紋,這不都是你混進來的手段嗎?假裝單純的鄉下小丫頭,這招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我們的火眼金睛!”
茱莉亞跟著憤怒地說——由於義憤填膺,她漲紅了臉:“要不是柳無咎的出現,你根本進不來!你這鄉下小土妞,肯定做了什麼蠱惑他心神的騷事!”
這話即便是傻子也聽得懂了。林繁星也一下子氣憤起來,大聲說:“我不明白你再說什麼!我的腕表是被人偷走了!我的指紋也是被人弄壞的!”
“還敢撒謊!”茱莉亞更近的逼視她,眼睛裏不斷閃著怒火。
沙孤城則相對鎮靜得多,冷冷道:“今天是一定要給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妞上一課了。看現在還有沒有人護著你?”
她今天實在過得太糟了。她正要閉上眼睛麵對這一切時,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後悠悠響起:“你們這話我可不愛聽。”
茱莉亞和沙孤城眉頭一皺,一同不解地向她身後望去。林繁星也是一呆,飛快轉過身去:“熊雄?”
狼人高大的身影從她身後方幾米遠慢騰騰走過來,頭微低著,因此三人隻看得見他那雙鋒利如刀的眸子。“狼人也算半個人,難道不是嗎?”他口氣陰森。
熊雄在林繁星旁邊站下,對著那兩個人,神定氣閑:“你們要試著和我PK一下嗎?”
茱莉亞睜大雙眼:“難道連你也喜歡上這個黑頭發小姑娘了?”
熊雄狹長的黑眸一斜:“我正想問你同樣的話呢,莫非你喜歡上了柳無咎?”他聽上去就像聊家常,但言語卻刺激性極強,“不然為何這般關注他?”
這話刺激得紅發美人臉果真和頭發一樣紅了,茱莉亞氣急敗壞地就要往前衝,卻被身旁的沙孤城一把拉住。
沙孤城眼神陰霾地掃了一眼熊雄,對茱莉亞說:“罷了,打狗也要看主人。何況他今天做了她的師傅。我們江山不改,細水長流,來日再見。”她拉著怒氣衝衝地茱莉亞,最後極具威脅性地看了林繁星一樣,掉轉過身就要離開。
林繁星暗自鬆了口氣。她們走出兩步,熊雄忽然一抄手,白光一閃,一把短刀直飛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地紮入她們前方一寸處。沙孤城回頭,隻聽他的聲音悠然響起:“沒有來日這碼事。如果你們再敢動林繁星一根頭發,我保證你不會有來日,聽明白了嗎?”
茱莉亞咬牙切齒,沙孤城則眸光一閃,兩人的身影停頓片刻,轉眼便消失不見了。
林繁星一身冷汗津津,後怕地轉向熊雄:“剛才你那招嚇死我了,幹嗎要這樣啊?”
狼人極不屑地收回手來,哼了一聲:“你怎麼不說剛才她倆堵住你才真正嚇死你了?”
真正嚇死她的應該是柳無咎剛剛告訴她的真相。但盡管她心情很沉重,看到熊雄這副想逞英雄又極力憋住的扭曲表情,不禁一笑:“對了,我還沒說謝謝你吧?明天別忘了教我那招拋刀子的手法啊。”
“你要學的東西多了去呢。”熊雄的臉緩和了些,換了一副很得意的表情。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她:“剛才那兩個賤女人說的是什麼?你的腕表丟了?”
林繁星點點頭,皺起眉:“就在才藝賽那天,不但腕表丟了,還被人劃破了手指。”她氣惱地撅起嘴嘟囔,“真不知道怎麼回事。”
“也許我知道是怎麼回事。”熊雄若有所思地看向別處。
“啊?你知道?”林繁星出乎意料地長大了嘴。
“總之我會幫你把腕表拿回來的,你就別管了。”熊雄一下子變得不耐煩起來,他隨意地轉回身去走遠,拋下一句話,“明天別偷懶啊。”
林繁星看著他雙手抄兜的姿式,不由低聲自言自語:“這個人。”但心情卻好轉不少,隨即叫了輛出租車,準備回公寓。
第二部分
林繁星回到家,有氣無力地把門往後一甩,拖著步子向自己的臥室走去,對拖著蛋糕盤子從廚房裏閃出來的聖嫻冰擺了擺手手,一頭紮向自己的床。
聖嫻冰端著小盤,原本要問她要不要一起吃芝士蛋糕,看到她這副模樣,金發少女嘴角沾著蛋糕渣欲言又止。
林繁星去找床頭的水杯,想要吞下柳無咎給的那片安眠藥,不料手抖得厲害,剛拿起水瓶便手一歪,水大半都灑了出去。她愣愣地看了看手裏的空杯子,突然借勢大哭起來,哭得精疲力竭,她隨手拿過被子罩住頭,堵住耳朵,不需要安眠藥便睡了過去。
門外,聖嫻冰一直倚在門框上,待她終於安靜下來,聖嫻冰再次把耳朵貼近木門,似乎確認一下她是否真的睡著了。然後金發美人從睡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注視發亮的屏幕片刻,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我,伊莎貝絲。”聖嫻冰一邊眼神流轉向林繁星臥室一邊低聲說。
姬洛月的聲音幾秒後響起,聽上去她有些心煩意亂:“貝絲?我測試了林繁星,她並不是龍女啊。可那也說不通,為什麼泰德會雇人追她?”
聖嫻冰雙手捧住手機,一頭天然卷的金發淩淩落落,靜靜對著話筒說:“別著急下定論。你下藥的咖啡她隻喝了一口。”
姬洛月聲音略略一沉:“你的意思是?”
“你知道如果藥量不夠多,藥效會發揮很慢。興許龍鱗顯現時你們已經回去了。記得林繁星單獨留下和柳無咎訓練嗎?”
“的確。”姬洛月聲音愈發陰沉。
“她今天回來情緒就很反常。”
姬洛月一字一頓:“如果如你所說,林繁星真的是龍女,但是柳無咎卻比我們早先一步發現了?”
聖嫻冰凝重地說:“很有可能。”她頓了一下,突然咒罵道:“真他媽該死的!我怎麼就沒想到?”
“貝絲?”姬洛月也頓了一下,似乎想讓她平靜下來,“貝絲,這不是你的錯。”
“不!”聖嫻冰激動起來,索性把手機扔到沙發上,“這就是我的錯!”
手機躺在沙發墊上,發出嗡嗡的聲響。姬洛月的聲音傳了出來:“不管怎樣,我明天都會再測一次。相信我,貝絲,我愛琳·路易斯從沒有全盤皆輸過。”她的聲音不單單是安慰,亦有了些邪惡的笑意,“知道嗎?我已經想到了一個主意——如果我們的柳國師想玩的話,我一定不介意奉陪到底。”
翌日豔陽高照,林繁星被陽光曬醒,再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頭痛欲裂,一直到快要九點,聖嫻冰的身影出現在她門口。
金發碧眼的少女手抱著她的衣服,徑直走進房來放在她床頭:“寶貝兒,你眼睛腫了。”她端詳著林繁星,用哄孩子的口氣盡量小心翼翼地說:“起床吧,姬洛月來接咱們了。”
林繁星接過衣服,不情願地挪動身子下床,換衣喃喃道:“謝謝了。”
聖嫻冰皺起眉,藍汪汪的眼睛很是關切,“出什麼事了?你……還好吧?”
“我沒事。訓練太累罷了。”林繁星一麵回答,一麵心生內疚:聖嫻冰告訴了自己她的身份,而她卻在撒謊。但考慮到伊莎貝絲·托德自稱是銀派的第二把交椅,她覺得自己還是謹慎為妙。
仍然是白色溫迪車,上車後路般從副駕駛上扭回身來,把一個紙杯遞給她,眨著大眼睛問:“你怎麼了?”
“咖啡?”林繁星想起昨天又苦又甜的奇怪飲料,苦笑著回答:“不,謝了,我很好。”
姬洛月微笑:“不是,是奶茶。我聽說你是雨國人,雨國人都有喝茶的習慣,所以給你買了這個。”後視鏡因車速過快而微顫著,她的笑容也跟著在顫,卻還是很漂亮——櫻桃小嘴塗上妃紅色的口紅,這樣露出的微笑很是傾城。
林繁星捧起被子喝了一口,單單的茶意回旋在濃濃的奶香中,再加上熱騰騰的溫度,頓時如同一股暖流注入了心田。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空胃需要這杯奶茶,於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洛洛你太厲害了!”路般睜大雙眼對姬洛月說,“果然還是奶茶更對雨國人的胃口啊。”
姬洛月笑而不答,隻是笑容擴大了一倍,目光篤定地控製方向盤。
一杯奶茶喝完,林繁星眼前尚漂浮著它的溫度。她眼眶微微發紅,把目光投向車窗外。這杯奶茶似乎再一次激起了她的希望——的確,她盼著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的確,她盼著回到以前和艾伯倫在湖區無憂無慮的時光。
但,那已經不可能了。
她的臂膀,生來就是用來挑重擔的。
既然上路了,與其半途而廢,不如重打精神繼續走下去。
想通了這些,她感覺好受了許多,這才想起應該感激聖嫻冰和姬洛月的照顧,於是挺起後背來:“謝謝你們啊,我……已經沒事了。”
路般天真地問:“頭不疼了?”
她笑著搖搖頭:“不疼了。”
“好吧,”聖嫻冰揚起眉,“很高興你滿血複活了。因為我們已經到了。而你——將要繼續受狼人的虐。”
談不上“受虐”,事實上,不管是林繁星還是熊雄,都能明顯感受到今天的她已比昨天強大很多:三組的五十個俯臥撐;三百個蹲起;四十個引體向上,她竟然都可以輕鬆完成。最終熊雄眯起眼睛說:“這不免太奇怪了,人類小女孩。我從沒見過進步在一天之內就如此明顯的——經過昨天的訓練,你難道不應該渾身肌肉酸痛才對嗎?”
肌肉酸痛?不,林繁星隻覺得周身活力煥發,有使不完的勁。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給她的身體開啟了一扇窗子,讓她霍然從睡夢中驚醒一樣。
當她開始做第四組俯臥撐時,熊雄用懷疑地口氣說:“我現在覺得你不是個普通人類了。或者你打了興奮劑?”
林繁星心裏“咯噔”一聲,動作僵在了原地。她沒有起身,反而就這樣麵朝地給了自己兩三秒時間思考:這和昨天她身上呈現出龍鱗是不是有聯係?柳無咎說她“覺醒了”,又是什麼意思?
“好了,我沒有諷刺你。快起來吧”熊雄居高臨下地向她伸出一隻手。林繁星沒想太多,伸手就抓住了他的那隻手,一用力站了起來。
“給你的肌肉一點緩和的時間,讓我們看看其他人的訓練技巧吧。”
林繁星和熊雄一起向訓練房另一端望去——柳無咎正旁觀著聖嫻冰和亞利克斯的打鬥,不時出言指點兩句。聖嫻冰靈活地在亞利克斯身邊跳來跳去,身輕如燕,就是不讓他攻擊到她。亞利克斯的劍向她斬去,她閃身一避,劍頓時卡在地板上,棕發帥哥卻不著急拔劍,隻扭過頭對她咧嘴一笑。聖嫻冰亦對他露出的迷人的微笑,亞利克斯大喜過望地揚起眉:“今天你友善多了,是不是……美女,住手!”聖嫻冰的笑一閃而過,隨後側身揮拳,手正正好好拍在他脖頸處,他慘叫一聲,捂住脖子向右踉蹌了一下。聖嫻冰好整以暇地俯視著他:“的確,我今天友善極了。”
熊雄插言道:“這個聖嫻冰大有來頭。你看她基本身無武藝,但卻招招致命,她很會打。應該經曆了不少激戰。”
林繁星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熊雄對聖嫻冰的判斷基本正確。但如果他知道她就是伊莎貝絲·托德,不知又會作何感想?奇怪,林繁星意識到現在自己似乎知道的比獸人族少主都多。她不知不覺中成了機密人物。
——沙孤城和段嫦嫦正在一招一式地打。段嫦嫦沒有用巫女的異能,手裏隻飄飄然握著兩條長長的黑緞帶。沙孤城向她衝來,段嫦嫦向後一仰身,頓時同時掄起兩條緞帶。緞帶在她的用力一振下如飛出的毒蛇信子,襲向沙孤城。沙孤城反應迅速,左手立時化為鋼刀,斬落第一條緞帶,卻沒能躲過第二條,被抽中右頰,抽落在地。
熊雄旁觀道:“能把柔軟的黑緞帶舞成這樣,她的內力不容小視。她和沙孤城算得上旗鼓相當。”
林繁星似懂非懂,又把目光投向下一組。
——正如柳無咎所說,姬洛月和路般根本不在訓練,那稱作打鬧才合適。路般從側麵突襲,姬洛月則手一伸,輕而易舉地抓住他的身影,路般順勢滑到她懷裏,仰麵和她對視一秒,兩人一齊大笑出來。路般從她手裏直起身,小鳥啄食一樣在她頰上印下一吻,又開始下一個“突襲”。
熊雄這次沒說話,林繁星的嘴角則抽了抽,兩人異樣默契地把目光移走。
——茱莉亞和浣清溪。這對組合有點不對勁。看得出浣清溪還是很想認真學的,拿著把塑料短刀不斷比劃,詢問茱莉亞自己的姿式是否正確。但茱莉亞卻顯得無精打采,半倚在牆邊,一邊心不在焉地偶爾回答著浣清溪的問題,一邊止不住地用一雙煙灰色的眼睛往柳無咎那邊瞄。
林繁星氣憤地說:“她根本不想好好教她!”嚷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很幸運地。熊雄的確目空一切,但對於她而言仍是個好師傅。而且她細想一下,和他相處的大多時間她都是開心的,她幾乎能感受到他那冰山一樣冷硬的外表下有一顆炙熱燃燒的心。換了一天前,她還不相信自己能像現在一樣,和他一起觀看訓練。而現在——她很慶幸自己能和他站在一起。
沒有洞察到她的心理變化,熊雄繼續問:“現在知道有哪些人不成問題,有哪些人是你真正的對手了吧?”
林繁星正要點點頭,柳無咎的哨聲卻響了起來:“中場休息一下,各位。”
正在打鬥的人群散開,紛紛停止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