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年夜飯，一家人便坐在炕上吃著瓜子看著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那時的電視沒有有線，也沒有衛星接收，有的隻是立起一個丈高的杆子，再用鋁絲編織成一個類似接收器的東西鑲在上麵，那樣就能收著兩個台了，中央台一個，地方台一個，但這兩個台到十二點的時候就“再見”了，跟著就出現了“赤橙黃綠青藍紫”像彩虹一樣的七彩條幅豎方向的掛到電視屏幕上，不過黑白電視機連這些顏色也看不出來。到過年的時候稍好一些，中央台的節目能延續到零辰兩點。
雲霞和雲南不能老實呆著，在炕上擠來擠去，不知道搶奪著什麼。一會母親說雲霞，把東西給雲南，有你這麼當姐姐的嗎？雲霞聽了也不在乎。一會母親又說雲南，你是男子漢，怎麼老跟姐姐較勁呢？雲南聽了也不在乎。隻有父親不時的抬起眼看了看他們兩個，頓時兩個人就都安靜了。
外麵還斷斷續續的響著鞭炮聲，有時連電視機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了。雲麗坐在炕稍倚著被子垛不知在想什麼。雲天則坐在炕裏靠著窗台，眼睛盯著電視機，不時的會發出輕輕的笑聲。
“回來的時候，在十字路口，我看見慶國的兒子了呢，那孩子可真是出息了。”見到了我，還提早給我拜了個年。”母親說。
“是嗎，到底是城裏的娃啊。”父親說。
心裏突然輕顫一下，使雲麗整個人愣在那裏，與水澗洵約定的下午見麵竟然給忘到九宵雲外去了，真是不應該，太不應該。想著她慌慌忙忙下了地。
“幹什麼去啊？都半夜了。”母親問。
“我，我，我去還書。”雲麗怔了怔，從縫紉機上拿了一本書抱在懷裏。
“爸，我一會就回來！跟人家定好了今天還，也不好拖到明天。”說完怯怯往外走。
“去吧，以後定好的事情就記著做。這麼晚了，人家別睡覺了，讓雲天和你一起去。”
雲天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也下地穿鞋。這麼晚了，他還真的不放心雲麗一個人出去，即便二哥不叫他跟去，他也會找個空子追出去。
出了院子，雲天才問雲麗要還誰的書，雲麗就把實情告訴了雲天，她根本不是要還書，而是忘記了和水澗洵的約定，當她聽到母親說，晚上在十字路口還看到水澗洵的時候，她嚇壞了，難道水澗洵一直等在那兒嗎？送他回城碰上下大雨的那次事情，讓她清楚地了解他的倔強。所以，她必須到那裏看一看才放心。
於是雲天安慰道，“沒事的，我陪你去找他。”卻很奇怪說出的話竟然連自己都覺得到心口不一，可自己又十分清楚，寧可舍，不能傷。
到了十字路口，雲麗著急的喊了幾聲，“水澗洵，水澗洵。”怎奈毫無回應，其實她自己心裏也明鏡似的，都半夜了，水澗洵怎麼還可能等在這裏，自己真是傻到可以，忘了就忘了，何必還要裝模作樣的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雲麗衰衰的坐到石堆旁，後悔莫及的歎著氣，現在又不能找到水爺爺家去，該怎麼辦呢？她又恨起自己來，使勁的揪著衣角，怎麼就能忘了這件事情呢？
看到雲麗如此著急，站在一旁的雲天就像淋了一身冷雨，連他自己也奇怪，明明自己可以看著雲麗平安幸福的生活，但為什麼此時此刻，心卻如此的難受，是妒嫉了嗎？妒嫉水澗洵？還是舍不得雲麗？還是其他的連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原因……
雖然雲天心裏亂亂的感覺，但他還是不願意看到雲麗擔心和失望的樣子，何況他也明明的知道，忘記了見水澗洵是因為雲麗一下午都在照顧他，所以他勸慰道：“雲麗，別著急，明天我讓他來見你。”
“你讓他來？水澗洵不是一般的倔強，他能一直等到晚上，肯定是生氣了，你能有什麼辦法讓他出來呢？再說，本來也是我錯了，怎麼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呢？他肯定特別生氣和失望，本來他在爺爺家就待不了幾天，我還非得弄得人家不痛快。我真是——”雲麗低著頭，恨恨地生著自己的氣。
“相信我，明天早晨你在這裏等著，他一定會來的。我能看出來，水澗洵根本不是小氣的人，也許他會生氣，但絕不會記恨你。再說，你又不是故意的，他要是真生氣的話，那隻能說明他太重視你們之間的情誼，你誠心誠意的做個挽回就好了。”說著拉起雲麗的手塞進自己的袖筒，雲天又說，“現在，我們就回家去，夜裏這麼冷，別凍感冒了。”
扭頭望了望水爺爺家的方向，雲麗歎了一口氣，像孩子一樣跟著雲天回家去了。除夕之夜，萬家燈火照亮了兩個人回家的路。然而，一個惆悵，一個黯然，豈不知？多年後的他們，在命運麵前，在真相麵前，依然恨不起，愛猶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