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既檢驗真理，也檢驗謬誤，這可實在是一著險棋。陀螺這東西，高精尖、針對性強，其重要參數都是依據用戶的具體條件專門設計的，型號之間並不大通用，有一個重要參數不對路就完全不能用。當初為什麼要自己設計而不搞協作呢？國內至少有三個研究所是專門研製陀螺的，他們分屬於航海、航空和航天三個部，都具有很高的水平，都可以與國外同行並肩比美。
這不是為了煉兵提高自己的水平嘛。
可人家都是和《星月機械研究所》差不多大小的一個大所，機電所隻是研究室的一個組啊！人員和設備都沒有法比。何況全國的陀螺精英也基本上都集中在那三家研究所，真是可笑不自量。其實陀螺設計並不太難，各項參數指標定高些就是。陀螺難在加工、組裝及調試，溫度、清潔度等環境條件苛刻，技術性強，稍有欠缺，便難以達到設計要求。自己沒有加工能力，靠外協加工就更難達設計要求。
真是拿人民的血汗不當回事，明明知道主客觀條件不具備，卻硬要蠻幹，不碰個頭破血流才怪呢！科技是什麼？科技不是想入非非，不是信口開河，科技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一絲不苟地探索、試驗、推敲論證、分析判斷，探究出真理和正確，造福人類。
你知，我知，他知，人人都知，偏偏機電所的領導不知，本所搞陀螺的那幾個人也不知，超越真理一步必定走向荒謬。
搞工程研究的不知自己的技術水平處於全國、全世界的什麼位置上，不知自己隊伍的素質和水平。這就象帶兵的將領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兩眼摸黑，盲目莽撞，不打敗仗才見鬼呢。以前是全國獨此一家，無有競爭者。現在上海成立了類似的公司，全國有能力的單位都可以來切割我們的工程項目。再不整頓，落伍被淘汰在所難免，沒有危機感將死無葬身之地。
水揚波是既感歎又忠告。
不過，還算是幸運的，想到了保險櫃裏的那三個陀螺。否則，沒有備份，型號就不能試車，那就拖大進度了。又幸運的是，那三個陀螺的參數基本適用，更幸運的是那次又是一次成功，那三個備份依舊沒有用著，重又進了保險櫃。
保管好，說不定下次還可以再解燃眉之急。
人說不碰牆壁不回頭，機電所的領導是碰了牆壁也不回頭呀。
爬牆而過，那要有飛簷走壁的本事，恐怕不具備。繞牆而走，縱然是長城萬裏之遙，也是有盡頭的。碰到個豁口、倒塌處，不就撿大便利啦。
聰明，沒有能力有耐力，好樣的。不過，更好的辦法是象老鼠一樣挖個洞，修地鐵，穿牆而過，最省力，最安全。
就這德行，這麼個搞法，沒準兒一塌方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單琳琚、冷豔芳、曲延興等議論嘲諷一陣，郭林將問題扯開，問周大祥。
聽說章副院長離了婚的兒媳在我們所要了一套兩室一廳，是真的嗎？
有這麼回事，柴副所長作主批的，我是事後才知道的。
事後才知道的！準備怎麼處理？
沒有法處理。誰敢與院長大人較真，得罪他們，不但我的日子不好過，整個機電所的日子都不會好過的。
就敢得罪幹活的普通科技工，單琳琚臨春節拎著禮品到處借房子安生，所裏不給解決，卻將套房送給無關無係無瓜葛的人。
你小子不要這樣尖刻嘛，我啥時候得罪過老百姓？單琳琚不是有政策和分房條例限製著嘛。
對無關無係無瓜葛的就沒有政策和條例限製，靈活到沒有原則，真是實用主義。還有所謂分房改革就是將五十幾歲的老工人、老工程師和資格高工擠出三居，而分給剛畢業、新結婚的小高工、小主任和小處長。改革到不通世理、僵化到不通人情，真不知破格提拔的那些三小們是些什麼人物，讓你們如此偏心照顧他們！有宗揚遠、華冠良、甄應昌、劉文俊那樣的才幹嘛？
照顧親信拍馬，處事如此不公，也就難怪事故頻頻了。
路經的七室顏明超聽了會兒，說了這麼一句，又問周大祥。
那一大堆儀器設備和產品都拉回來了嗎？
你小子也來譏諷我，後來派車子統統拉回來了。
有能用的嘛？
經檢查，確如你所說，內部全部損毀、成破銅爛鐵廢塑料了。
能頂汽油費嗎？
去去去，你們這幫小子拿我尋開心，七嘴八舌的，算了，不和你們說了，我一個人說不過你們十幾張嘴。
周大祥走後，眾人問顏明超是怎麼回事？
事故發生後，周大祥叫人將那些過了火、潑過水的儀器設備和產品搬上車。我告訴他“這些東西已經過了火、浸過水了，破銅爛鐵廢塑料，搬它們幹什麼？，就地處理算了。”所長說“回去檢修檢修，說不定還有能起死回生的”。“你真是異想天開，過了火、潑過水的電子儀器設備和產品還能有好的，早成廢品了。”周大祥指指那些看上去好好的線路板，“你們看，這些組件還是好的嗎，回去拆下來，可以用到別的地方。”“外表雖好，內部早壞了，哪有元器件經得起烈火烘烤冷水澆的”。周大祥執意讓人將那堆廢物搬上車，跋涉數千公裏運回了五康村。
其實運回來是可以作教材的，應該陳列起來。
韓熙光和郭林如是說。眾人又問顏明超。
那試驗台上爆炸是個什麼情景？你當時在不在場？
數十年來空前絕後此一回，發生在頃刻之間，誰也沒有想到，也說不上什麼情景。大家正做著試驗，人人都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自己的部分，忽聽奚潛龍叫喊“大家快跑”，說完就拉開離他最近的窗戶跳了出去。眾人抬頭見到了那一縷青煙，就都跟著跳窗奪門而出。試驗台隨即爆炸，試驗廠房被掀去一角。幸而眾多參試者反應快，跑得也快，隻有一個遲疑了一刹那的人受了點輕傷。此時離院領導視察參觀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整裝試驗才進行了幾個小時。
事後問奚潛龍是怎麼發現的，他說他聞到一股異味，抬頭瞥見了那一縷青煙，隨即喊出了聲。
經事後初步檢查分析，與機電所的產品關係不大。不過，機電所這一次特別不順利，不斷的出毛病，處理速度也慢，和家裏商量處理辦法的電話不斷，拖了進度。
周大祥走了幾分鍾後，範敬衝轉了過來。
你們剛才和周大祥爭論什麼呢？
沒有爭論什麼呀，隻是由事故引向他用人不當、決策不當、指揮不當。後老顏問他運回的那堆廢物夠不夠汽油費時，將他氣跑了。
就從那陀螺線路板的固封就可以看出事故並不偶然。
眾人就這個問題問他了，他說的和你與封雨竹那天說的差不太多。後來老單又問那陀螺備份的事他也基本承認是那麼回事。
你們看，周大祥之前沒有因機電所產品使整個工程失敗的，他上台幾年，就出了兩次。這次自爆雖不是主因，據說也不無幹係。
機電所應該引他車之覆以為鑒啊。
你給我算了吧，自己翻了好幾次車都沒有吸取教訓、引以為戒，還他車之覆、前車之鑒呢，真是個書呆子。幾天前你見到小汽車接龍開進機電所了吧，那是某型號機電所的項目出事故，又成短線。
短線好啊，出了小問題，領導小重視，出了大問題，領導大重視。短線能釣來部、院的重視，引得大官視察小官查，催辦、督辦，要錢有錢，要物撥物。催辦督辦之下組織會戰，加班加點廢寢忘食連夜奮戰；翻檔案、查資料，調動智慧分析找原因，創新理論新發現、攻尖克難新突破，精益求精新成果。於是立功授獎提職稱、升官晉爵漲工資便接踵而來。引來媒體撰妙文，一登報便名聲大噪天下聞！
星月機電所在周大祥的控製下就是這樣，你不出問題，不成短線，就不受領導重視。你一開始就仔細推敲，深思熟慮後周密設計、一絲不苟地精心加工、反複調試驗證，滴水不漏地檢查每個環節，排除隱患，堵塞漏洞，將問題解決在設計、加工、安裝調試之中。一次成功，哪有短線可釣？少數能得到“一次成功”的好評，多數被認為技術無難點，簡單容易，似乎不費腦子不費力。誰會看到你平常的刻苦鑽研、縝密思考和勤勤懇懇。如這位電機控製專家很少出問題，他的知名度就遠遜於隔幾天出點問題，每年都出個把大問題的焦華星。你郭林有那麼許多問題和短線讓人調查分析研究啊？
噢，沒有，我總覺得工作沒有做好是件難堪的事。不懂不明白就向書本請教、向懂的人請教，決不將似懂非懂、模棱兩可帶到工程中去。
既沒有短線，領導就不會往你那兒跑，你就默默無聞，真是寒素清白賤似泥、高梯良將不如雞啊！質量萬裏行，不出問題就走不出本單位。影視界某歌星因漏稅而名聲大噪，某演員與走私犯交易生孩子而蜚聲內外，弄得一些急於出名的便故意做出荒唐事來招攬耳目。科技界也是事故越大名聲播的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