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方法研究啊。我們用懸浮的方法來做這種試驗是全國獨一無二的。這項試驗已有人用其它方法做過了,唯獨我們可以用懸浮法來做,所以說是方法的研究。
人家試驗做成了沒有?得出結果了沒有?有結論就行唄,還做什麼試驗?你是說論文要從各項設備的研製、設計和加工開始?
懸浮台已經有了,隻要浮起來就行了,不用寫了。
除了這個懸浮試驗台,其它就隻有兩個振板及其支架了,實在也沒有多少好寫的呀。另外,這種懸浮法在歐、美、俄、日早已是成熟的了,故這種方法也是不需要研究的,隻是其設備設計容易加工難,難在精度上,誰的精度高,誰的氣動幹擾力矩就小。這又純粹是個加工問題,是靠加工設備來保證的,這不屬於我們的工作範疇。再一個就是誰創造的環境條件更接近於真實環境,誰受到的氣動幹擾力矩也就小,結果更接近真實。
韓熙光說了這些之後,舒禮銀離題萬裏講開了。
這項試驗是很重要的,很有水平的,決定讓你來組織、來實施,文章也由你來寫。當然我們也要做工作,但要你來負責。
韓熙光想起上次交給自己時,好友李鶴鬆 “不要好高騖遠,搞那些毫無把握、毫無價值的事。要腳踏實地,幹點切實可行、於國於民有益的事” 的忠告。今看舒禮銀故弄玄虛,便道:
是的,我知道這是一項高水平的試驗,做成了可以寫一篇高水平的論文,然而做成這項試驗又談何容易。首先試驗所用的台子就不對路,應該用單軸台,慣量要匹配。你用的卻是三軸台,而且是個球軸和球軸承都鏽蝕了的、精度已經喪失的氣動幹擾力矩不知幾何的台子。尺寸又太大、慣量大幾個數量級,不匹配;重量大,不平衡力矩必然很大。而撓性擾動試驗是微力矩,慣量也很小。理論上說三軸台降低重心後近似於單軸台,那也隻是近似,並不等於。何況你現在的重心並不很低,三軸之間的耦合作用仍然存在。環境條件要求高真空,而台子卻在不斷的往外噴放高壓氣流,幹擾力矩必然很大。
那你答應不答應做這項試驗?
舒禮銀死死相逼,文章發表的日期他都定下了。可韓熙光對這種毫無把握的事是不肯輕易答應的,他沉思片刻。
其實,關於這項試驗我去年就謝絕了你的美意,現在你又要我答應做這項試驗,我不好再回絕你。但我不能說定何時完成這項試驗,因為現在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試驗所需之設備準備齊全,你那三軸懸浮台何時能否恢複尚是個未知數呢。至於試驗報告,那要待試驗做完之後才能依據試驗的情況和結果而寫。因為我不能保證試驗就能做,做,我希望圓滿成功,但能不能圓滿也是未知數,不以我的意誌轉移,我不能保證。不過,隻要做了,無論成功與否,試驗報告我是一定要寫的。
韓熙光本想說“不答應,你就另請高明”,可到嘴邊又打住了。
舒禮銀十分不滿,卻也沒有辦法,何時具備試驗條件?他心中也無數;他期望馬到成功,但成功與否,也不敢肯定。
你就將做試驗的經過和結果寫一下,不就是一篇文章嗎?
你說的是“試驗報告”嗎?我剛剛說了,隻要能做試驗,無論成功與否,結果正確與否,我都會將報告寫出來。隻是時間上不能保證哪一天。
舒禮銀聽出了包含著不成功的結局,無可奈何道:
當然,試驗可能不成功,但若能證明不行,那也是一項成果啊。
能證明“不行”也是成功,隻怕既不能證明可行,也不能證明不可行,那就不是成功之路了。你不是說其他國家做成了嘛?
韓熙光鄙視打著科學的名義,用違背科學的方法從事偽科學研究,以虛假的成果爬梯登高。既浪費國家資財和人民血汗,又誤了參加者的歲月年華。
舒禮銀沒有再說什麼,沉默了半天。
現在好多人對你的高工問題很關心,有人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告訴他們,你以前在別人手下,我管不著,到我手下的時間不長。我現在讓你負責這項試驗,寫這篇文章。
聽到這裏,韓熙光平靜地問。
這項試驗和這篇文章能與高工掛上什麼鉤?你說我的高工問題是我的水平不夠呢,還是我的人緣關係不好,還是其它什麼原因?
舒禮銀未想到韓熙光這樣問,半天張口不得。見他不回答,韓熙光又道:
我感謝你對我的關心,可我的高工問題不是你的權力和我的水平能解決的。不管你讓我幹什麼高級工作,也不管我寫出怎樣驚世駭俗的文章,都不能解決我的高工問題!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願人提這件事。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有意見?室裏有些人對你有看法,去年複審再評時,你的介紹隻有兩分鍾,不知是為什麼,人家都說這對你沒有好處。
韓熙光鼻腔裏發出兩聲哼哼。
你說呢?高工是靠自己吹噓,還是靠別人替你吹噓?
韓熙光又一個反問,舒禮銀愣在那兒,半天說不上來。
不好意思,為什麼不好意思?有什麼不好意思?有意見?現在是提意見的時代嗎?我洞若觀火,明若透鏡。我持我節,爭權奪利的事我不幹;求爺爺告奶奶的事我不幹。告訴你吧,機電所至少有兩個人,找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的高工大概不會拖到第二年、下一次,我也決不會辱沒他們。我不願找他們,不願意別人提它,是因為我對靠人情關係謀求高工職稱嗤之以鼻。
聽得舒禮銀芒刺在背,呆在那兒。當年他給韓熙光傳經,讓韓熙光學著點,去找領導、找評委遞條子。韓熙光隻笑了笑,沒有回答他,今天算是回答了他當年的忠告。他知道栗致遠是韓熙光的同學,餘天民是栗致遠的大學同班,三人是同鄉,談得來,往來甚密。他當時若找餘天民,或是在栗致遠麵前提提,少有不過之理。餘天民幾年前被周大祥擠走,栗致遠離開了所辦公室主任的位置。現在還有誰?這位老兄從不打虛妄,肯定有他說的人在,半天猜想不出。他哪知道對評聘高工有生殺予奪之權的周大祥是韓熙光的朋友,他本想問“那你為什麼不找?”也是話到嘴邊趕忙噎住,改口道:
你自己當然可以不感興趣、不當回事,看得比雞毛還輕。但領導還是很關心你的。再說你評不上高工,人家還以為我怎麼樣了呢?
領導關心我?哪個領導?關心我能不知道我?我被安排到這裏,一是你的爭取,二是工作需要,三是釜底抽薪。
未等韓熙光說完,舒禮銀忙問。
釜底抽薪,什麼釜底抽薪?
就是將灶膛裏的柴禾抽走。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關心怕我評聘上吧!
不至於吧。
走著瞧,領導不會象介紹你一樣向評委會介紹我的。至於你,這事不在你的職權範圍之內,與你毫不相幹。
你這樣想,這樣說,可別人不這麼想。
是有許多朋友讓我去找領導,甚至有要幫我找、代我找的,都讓我謝絕了。尚有人再問起,你就告訴他們,是我自己毫無興趣,就說我腰椎強直,隻能挺著,不能彎曲,點頭哈腰的事幹不了,求情乞憐的話說不出口。白鳳芷曾告訴我你在為我的高工奔走,我感謝你,也請你不必費心。
韓熙光想起那次和白鳳芷的談話。
老舒曾對我說,要解決你的高工問題,怎麼還沒有解決啊?
噢,他的官兒不大,許的願卻不少、也不小。曾說過要解決我的高工問題,要使汪江南破格提升,還說要給我們弄幾張出國簽證。對這些麼,聽聽而已,決不可以認真、當真的。就算他真有這份心意,也沒有這個能耐。不過,他倒是為他自己弄了凡張出國簽證。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你若研究過中國的過去和現在,那對機電所乃至整個中國社會上的那些光怪陸離的現象就能看穿看透看清楚了,就不感到奇怪了。就你來說,你比平庸者有才,比說嘴者能幹,比虛假者誠實,比自私者公正,比忘恩負義者有情義,比買官者高尚廉潔……,而機電所的官、錢、權卻多是燒香拜佛者得之,拍馬舐痔者得之,弄虛作假、欺世盜名者得之,忘恩負義、寡廉鮮恥者得之。至於無有那些能耐的你和我,就隻能“冷眼向洋看世界”,等待大波兒轟了。
我早聽人說你不肯燒香拜佛,不去找領導,幾年評不上泰然處之。原來你胸藏如此深奧,有如此精神支柱,豈肯去拜妖魔鬼怪。
我隻是對這個世界有點浮淺認識,認識自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哪些東西不可以去碰。縱然艱難窮困潦倒,作為人格的精神支柱一定不能倒。丟了人格,那就半文不值。偷盜搶騙拐沒有人格,吹牛拍馬舐痔吮癰沒有人格。有沒有人格不在富有、不在地位,而在於精神。人格可以廉價賣出去,卻是多少金錢也買不到的。”
好,好,好,真是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你既不願意,不能勉強,那你對這項試驗工作願不願意做?評聘高工也是根據工作來的。
有幾個是根據工作來的?拔苗助長硬拔上去的也根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