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誌遠與韓熙光初中同校不同斑,高中是同校又同班。兩人的大學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畢業時卻都分配到了《星月工程研究院機電研究所》。這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都欣喜萬分。
栗致遠中學時是班幹部,高中畢業前入了黨,大學時一直是學生幹部。到機電所後先是技術工作為主,行政工作為輔;繼而掉了個個兒,技術工作為輔,行政工作為主;再繼而被調到黨政機關,專門從事行政工作。十多年間一步步從科員升組長,副科長,科長,再升副處長、處長,就這樣節節攀升,直升到所黨委委員兼所公室主任。
韓熙光雖喜歡讀書看報,讀了不少馬列著作,對毛澤東著作更是情有獨鍾,《毛澤東選集》、《毛主席詩詞》,剛入大學時就買了放在枕邊,經常翻閱,常常背誦詩詞以振精神。然卻始終沒有遞交過入黨申請,至今白衣一個。
韓熙光每到栗致遠家做客,栗致遠都請餘天民和儲宜良作陪。
儲宜良是韓熙光和栗致遠同縣的老鄉,留歐博士,也在工程院機電研究所工作,是國家某重點工程的總設計師。
黨委副書記餘天民是栗致遠的大學同班,也是同鄉,與韓熙光家隻隔三公裏,和栗誌差不多遠,儲宜良家稍遠些,有二十多公裏。餘天民也是從科員做起,一步步升到黨委副書記。時因正書記鄭遙朋退居二線,身體又欠佳,便倚老賣老,將黨委的大小事情一股腦兒推給了副書記,餘天民實際上主持《星月機電研究所》黨委的工作。在此期間他征得鄭遙朋和所長桂殿軾的同意,經黨委和所務會通過,調整了近半數的中層幹部,提升了十幾名大學畢業生。
班子剛剛穩定下來,所長桂殿軾調院部任職,剛剛提升為副所長的周大祥旋風般升為正所長,成為機電所的二把手。名義上的三把手餘天民成了事實上的一把手,周大祥心中隱隱不快。
韓熙光的白衣狀態,使他與栗致遠、儲宜良和餘天民的交往總隻以同鄉、同學和同事、朋友的身份出現,他不過問栗致遠、儲宜良和餘天民的政績、業績,栗致遠、儲宜良和餘天民也不過問他的業績。相聚時談些家鄉的變化,聊些所內外、國內外的新聞趣事,以及家常俚短之類。偶爾也談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國家大事,多不涉及所裏的人和事。
栗致遠的愛人孟如詩和餘天民的愛人文碧璿也都是大學同學,文碧璿自外地調北京後與韓熙光在同一研究室。這文女士甚是溫文爾雅、賢惠大方,深得愛好古典文學的韓熙光讚譽,孟如詩亦是。
這日韓熙光到栗誌遠家做客,餘天民和儲宜良都未來。韓熙光隨向栗致遠打聽耳聞的所黨委領導班子傾軋之事,聽他講述了傾軋的梗概,覺得甚有意思,聽的津津有味。
周大祥五七年因右派言論丟了黨籍,改革開放前隻能夾著尾巴。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毛澤東於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作古,“四人幫”隨即垮台,平反右派風起。當時的餘天民主管星月機電所的組織和人事,自然想到了這位軍轉學、埋頭苦幹十數年的科研人員。於是三下江南,四出關外,外調十餘次,然後整理成材料上報,使周大祥的右派言論得以平反,黨籍得以恢複。
改革開放讓周大祥時來運轉。平反恢複黨籍的他旋即當上所勞動模範,進而院勞模、又進而部勞模,直至獲得獎章。真個是好事成串,青雲直上。在中國,很少有單純作勞模的,慣例是配以相應的官職,仿佛舊社會的舉人、進士必須做官一樣。於是由組長到室副主任,主任,再到副所長,所長,真個是三天一提,五天一拔,一路飆升,短短三四年間升到了全所的二把手。人們常說“禍不單行、福無雙至”是不符合今天的社會現實了,福不僅可以雙至,還可以多至呢。
其實這“禍不單行”大抵符合古今事實,而“福無雙至”卻不合。古代中舉、作狀元的大都有官做,也同時受到官員富戶的青睞,招為東床快婿,如附馬、相婿、配得佳麗的不少見。而今天純粹當勞模的也絕少,多配以官職,至少也當委員、代表之類。
這周大祥乘風飛揚、平步青雲之後,不久又吹來了廠長、所長負責製,由二把手變成一把手,好不威風得意煞人也。
周大祥坐上機電所第一把交椅之後 ,不去感激幫他摘右帽、複黨籍、當勞模的人們,而是覺得幾乎所有的職能部門的位置都已經填滿,沒有自己的人,複又感覺話沒有人聽、事沒有人幫、沒有惟命是從者。一種空落感油然而生,一種權力欲也油然而生,他要發號施令,不能做有名無實的一把手。
周大祥將矛頭對準了餘天民,說餘天民是獨裁分子。他知道餘天民根子不深苗正,掰倒不大可能,隻能擠走;他也知道,即便有獎章可依恃仗、有高官撐腰,他也難擠走餘天民。於是又聯絡對餘天民有意見的張運發、王圖升、李球祿、趙元華四個業務副所長,慫恿唆使他們到院部狀告餘天民。
餘天民不善言詞,不知道收買人心,隻知道埋頭工作,原則強到有些呆板,惹的這四位副所長心有不快,聽了周大祥的蠱惑,一起跑到院黨委告餘天民獨裁、專橫、武斷。
《星月工程研究院》黨委先吃一嚇。一向平靜、工作頗為出色的五所黨委何以潛伏如此洶湧的暗流急浪。院黨委工作人員不敢怠慢,趕忙報告給黨委書記袁少枚和院長尚紹清。袁少枚、尚紹清也吃一嚇,趕緊放下手頭的事來接見五所的副所長們,了解情況。
這張、王、李、趙見院長尚紹清、書記袁少枚到來,個個如喪考妣,有聲淚俱下地哭訴的,有怒發衝冠控告的,有懇切陳情請求的,皆與餘天民勢不兩立。他們口中,餘天民武斷獨裁,簡直成了洪水猛獸。袁少枚讓他們不要太過激動,慢慢說出具體事例。
他提拔幹部不與我們商量,培植自己的親信,五所幾乎成了他的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