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身沒有什麼特長,幸而從小承受佛法的熏陶,培養我堅忍的耐力。因為肯忍辱負重,所以在民風保守的宜蘭,我能夠突破萬難,開辦台灣第一所佛教幼稚園,組織台灣第一個佛教青年會,興建台灣第一間念佛堂,成立台灣第一支佛教歌詠隊。由於肯忍勞耐怨,因此在人事紛擾的台灣南部,我也能調和眾議,興設壽山寺,開辟佛光山。當眾人讚歎我很有辦法,能行人所不能行時,我想到《維摩經》裏的一段話:"一切煩惱,為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不免深自慶幸在煩惱交煎的人生苦海裏,擁有寶貴的佛法,使我在動心忍性之中,增益己所不能,從而不斷地超越自己,實現生命的意義。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身心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這首佛教偈語,對於我畢生做人處世,有著很大的啟發作用。記得一九五二年,我在宜蘭落腳,曾有人提議我擔任中國佛教會宜蘭縣支會的理事長,我自忖才疏德淺,於是推薦成一法師前往任職;在連任屆滿之後,我又再度被屬意為繼任人選,然而我還是執意辭讓給真華法師。如是十餘年過去了,當無人可繼時,我才從善如流,出任掌職。由於謙讓成風,偏處一隅的宜蘭佛教在一團和氣下,發展之迅速,連一些大都會都望塵莫及。所以,我們不要害怕先天條件不足,隻要有佛法,自然就會有辦法。
剛出家時,年少氣盛,看到佛門裏一些長老的言行不能令人起敬,十分不以為然;然而當我在《法華經》中讀到常不輕菩薩的行持時,不禁起大慚愧心,從此對於一切眾生,我都抱持尊重的態度,縱使遇到與自己風格不一的長老大德,我也恭敬禮遇,並且在背後讚美他們的長處,所謂"敬人者,人恒敬之",久而久之,長老們也給予我很多讚助鼓勵。
一九五四年,南亭法師不棄偏遠,撥冗來到宜蘭小鎮,為鄉民講說《八識規矩頌》;道源法師也曾在示寂前,南下高雄,前來佛光山為學生教授《大乘起信論》其他如印順、默如、東初、演培等諸山大德,都曾應邀至雷音寺、壽山寺等處說法,支持我辦學度眾。我乃一介後學,又非隸屬同門,承蒙他們鼎力相助,在感激之餘,我深深感受到隻要有佛法,就有辦法融和異己。
過去在佛門裏規定:出家人必須學戒五年,方可聽教參禪。由於在律儀上受有嚴格訓練,使我雖然出了佛學院的校門,依然行止合度。二十一歲那年,我被派往宜興出任小學校長,住在祖庭大覺寺。有一天,擔任住持的師兄前來,稱讚我做人老實。原來他為了試探我,在房間的壇子裏藏著寶物,結果發現一個也沒少。其實,我一直遵守不予不取的戒規,從來不曾興起掀開壇蓋一探究竟的念頭,所以連裏麵裝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沒想到卻贏得師兄的敬重。
三十多年前,我經常搭乘平快火車,南北兩地奔波講經,因為在佛門裏慣於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在八小時的車程裏,我直脊端坐,默念佛號。有一回感動了一名鄰座的軍官,竟然跟著我下車,要求皈依在三寶座下。其餘以持戒度眾的例子更是不勝枚舉,所以,"有佛法,就有辦法"。
隻是在奉行戒律時,我們必須圓融通達,否則為教條所縛,反而失去了佛法的精神。記得有一次,南亭法師與我應邀到宜蘭高中校長溫麟的家中作客,主人親自下廚包餃子殷勤款待,我們雖然明知裏麵是以韭菜、雞蛋為餡,還是隱忍不語,將一盤餃子吃完,以免唐突失禮。十年前,在日本佛教會用餐,當侍者端來麵時,腥膻四溢,才知道此地的麵湯全都是用魚蝦熬成的,為了避免大家難堪,我們隻有囫圇吞下麵條了事。《七佛通偈》中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佛法以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學佛度眾,內心的清淨最為重要。
佛光山的道場,建在山明水秀之中者固然有之,但多半是設在喧囂鬧市的高樓大廈裏,樓下往往是美容院、KTV,在深夜裏飽受噪音侵擾。初來乍到者,不明其理,以為怪事,久而久之,也明了個中奧妙:幽蘭長在深穀裏,因此隻能孤芳自賞;牡丹性喜南地,所以北地之人無緣親炙。如果太堅持表麵的清淨,反而無法對一切萬物發揮正麵的力量,必得了解佛法的真諦,和光同塵,不執不拒,如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在暑熱中吐露芬芳,才有辦法讓更多人分享清涼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