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過譽。”我心中激切,隻覺萬丈豪情都在這一刻被他短短幾句話給挑起,哪怕死在這兒,能遇此對手,人生又有何憾呢!“先生,晉岑王奉王上之令,平定東南,今日得與先生會師,我輩幸爾。先生,請!”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一揚手,其兵馬迅速列好隊陣,一旁已擂起皮鼓助威。
我看著那隻慣於指揮的手,心中再無雜念。“擺陣。”一聲令下,幾聲擂鼓,李延亭金旗揮舞,已整齊地擺開陣勢。
鶴翼陣,是大將位於陣形中後,以重兵圍護,左右張開如鶴的雙翅,這是一種攻守兼備的陣形,意可左右包抄。隻要兩翼張合自如,既可用於抄襲敵軍兩側,又可合力夾擊突入陣型中部之敵。李延亭與鮑協讓在出東豐之後就已多次嫻習,列陣速度非常快。
這是我第一次用陣法來攻敵。透過重重人群,我看到黃天正眉峰略蹙,手中黃旗忽往右一拐,令軍士往左突入。一會兒,又使一路兵往左衝入。
我在陣中直取攻勢,兩翼應當機動靈活,密切協同,攻擊猛烈。兩軍相交,喊殺聲就在耳邊,驚心動魄。血色滿目,都是一股股年輕而鮮活的熱血,噴灑在這片土地上。一具一具的軀體倒下,不管是陣中,還是陣外,都是屍首,我咬著牙,屏著呼吸,目不斜視,但還是有一絲絲濃重的血腥味刺入鼻中,還是有一滴滴熱血濺在我的臉上、身上,還是有比夕陽還要燦亮豔紅的血映入腦海。那一刻,我不禁想,平定天下是不是真得值得那麼多條生命的付出。
從卯時打到正午,我由攻勢打到守勢;從正午打到傍晚,我軍已無力支撐多久,黃天正,他雖然也是傷亡慘重,但比起我,還是多了那麼一成勝算。他看準了這鶴翼陣的攻防要點,遣兵直取我的位置。我為整個陣的關鍵,防衛最嚴,是為防止被敵突破。他這麼一來,使我軍去勢一頓,他便乘著這一頓,疾攻兩翼。此陣要求兩翼機動靈活,密切協同,攻擊猛烈,否則就不能達到目的。他如此一來,我軍陣腳便亂了。
現在我軍已剩下不到千人在浴血奮戰,左梧拚死守在我的車駕旁,肩上已受傷,但仍不理不顧。我在旁看著,緊緊地握著車把的韁繩。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才行!一定要撐下去……儒輝……他一定就快來了!
身側,猛地斜裏劈出一刀,我倒抽口冷氣,卻見左梧伸手握住了那刀的刃口,“左梧!”我驚呼。隻見他齜了齜牙,一腳踹開敵兵,又向我右後方劈出一劍。“快下車!”我被他一把拉下車,而車駕上已刺來好幾支長槍。
要死了麼?我看著已經有些暗的天空,儒輝,全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勝啊……
才想勸左梧逃走,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鳴金聲,那是收兵的軍令。敵軍一時間全都退了下去。我驚愕地看著黃天正,他端坐在馬背上,目光渺遠得很,仿佛在深思什麼。我一時回不過神,隻能愣愣地盯著他,所有人都盯著他。良久,他忽然朝我看過來,“姑娘謀勇雙全……老夫甘敗下風……”他淡淡一笑,下得馬來。
所有人聽了此話都是一愣,而遠處,傳來臣響,隱隱地,震得大地都抖動起來。我心中一喜,是儒輝!一定是他已攻下九茶山了,一定是的!
黃天正一手止住手下大將想要說的話,“事事都有定數,老夫盡人事,聽天命。你們大好長才,應當投奔更英明的主公。”
“先生……”我心中一驚,以為他會怎樣,連忙搶上兩步。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他死。
他一笑,朝我一擺手,那種氣度是讓人無法回絕的。“不要多心,姑娘。我還沒有輕身的打算。”
我鬆下一口氣,前方,儒輝已到。他見到我處軍馬,立即飛身下馬朝我奔了過來。我隻覺一個眼花,肩膀已被他抓住,“平瀾……你沒事吧?你……真的是你麼?”
我拍拍他的手臂,安撫地一笑,“是。是真的我。我沒事。我說過一定會等到你的,我沒有食言。”我知道他非常擔心,那一仗,他也打得相當艱辛吧?
“……平瀾……”他閉上眼,沉默了會,才睜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後來的話中,竟也沾了些哽咽。
我心中一陣酸澀,連忙轉開話題,“這位是黃先生。”
他深吸口氣,放開我,這才轉向一旁一身杏黃色儒衫的清雋老人,行了一禮,“黃先生,久仰大名,晚輩刑儒輝。”
“是刑先生。”他含笑還了一禮。
“請先生一起回寨中說話吧。”
“好。”他也不推拒,上了馬就跟著我們走。
我重新坐回車軾上,儒輝吩咐把傷兵全部抬回營中醫治。左梧卻死活不肯先走,我隻能把他一起拖上車中,扶他坐在車板上,這一次,他受傷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