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衍見他一副強作無事的樣子,心裏不由好笑。果然還是小孩,好勝心這樣強。
他板了臉用劍鞘打了楊過的屁股一下,道:“怎麼?你還不服氣?勝負乃兵家常事,你日後與人比試,總不能保證次次都能贏,倘若一點氣度都沒有,不是叫人笑話嗎!”
“唉,知道了,”楊過捂著屁股苦著臉,求饒道,“再不會如此啦,你就別打我了。”他眼珠子轉了轉,嘿嘿笑道,“劍也比試過了,咱們煮點茶喝吧?”
龍衍稀罕地瞅他:“茶?我好像沒給你帶這東西?”
宋代這時候茶開始步入尋常百姓家,對茶的專賣開始成為朝廷的一項重要財源。朝廷規定,茶農所生產的茶不得私自出售,一律要賣給山場,收購價格以品質不同差別很大,差的安徽茶要十五文一斤,好的杭州茶則要一百八十五文一斤,最好的海州茶可達八百五十文一斤。從數量上說,全國茶葉產量不過5000萬斤,人均不過一、兩斤;從價格上說,一斤茶可以買十幾斤乃至幾十斤米,可見其昂貴!
所以茶葉這種東西純粹是衣食飽足的人才會有的消遣,除非像路邊茶寮裏那種蓋碗茶,一枚銅錢一大碗,不是店家采了野茶自製的就是茶葉沫子,味道也隻比白水要好一些。既然不是生活必需品,他也就沒給楊過帶過,與其帶茶,還不如多帶點兒米麵。
楊過眼神變得十分溫和,倒讓這個麵容不馴的少年變得英俊可愛起來。他柔聲道:“上回你家那個馬夫給我帶了些吃食來,裏麵就有一包茶葉,他說是你最愛的雙井白芽,我也不知那是甚個茶,隻是聽說你愛喝,就一直留著,想要等你來的時候給你喝。”
龍衍默默聽了,不知為何,心裏竟然很是愉悅。
楊過自小和穆念慈獨居在破屋子裏,生活極端困窘,莫要說烹茶了,連肉都沒吃過幾回,他哪裏知道怎麼料理茶葉?
龍衍打開那包雙井茶看了看,發現裏麵的散茶因為保存不當已經有些受潮了,不過好在還沒有發黴。他就把茶葉擱在火堆旁,一邊烘烤一邊翻弄幾下,須臾一會兒功夫,茶葉就重新散發出清香味兒。那頭楊過已經把水燒開,取了兩隻大碗來。
他撓撓頭,見龍衍也沒多說什麼,就幹脆捏了兩小撮茶葉丟進碗裏,開水當頭澆下。茶葉在碗裏翻滾,隨著熱氣蒸騰出一股子清冽的香氣,撲鼻而來。
龍衍看著他糟蹋茶葉也不以為意,隨口道:“歐陽修曾作詩曰‘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茅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斛茶養一兩芽。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尤須三日誇。寶雲日注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寶不隨時變易。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
楊過聽得一頭霧水:“這詩是甚個意思?”
龍衍眸裏含笑,解釋給他聽:“就是讚頌雙井茶品質極好,這種茶萌發早,采摘也極早因而非常細嫩。又說茶芽包裝十分精到,製作細致,而且此茶的味道更好,使得‘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猶須三日誇’。此首詩最終為了借物喻人,歐陽修認為君子不應爭新棄回,而應像建溪龍鳳團茶一樣,久藏之後仍能保持特有的色香味,正如君子之常德。”
君子之常德。
一個人德行高尚自然好,但一日之德不可取,若有常日久遠的德行操守,那才稱得上是君子。
楊過低頭看了看碗裏的茶葉,此時茶葉在水中舒展吐綠,形如鳳爪,而茶湯色澤碧綠,一望到底,香味久久不散,正如龍衍口中君子之德,不藏不掩,坦坦蕩蕩。他若有所思,端起碗抿了一口,茶湯略燙,滋味醇和,清氣在口中回蕩,直衝胸臆,清心醒腦!
他脫口而出:“好茶!”
龍衍微微一笑,讚道:“看來你已得這品茶其中一味了。”
氣氛頓時變得歡悅起來。
楊過已經久不為這種氣氛了,就像幼時他娘教他習字,念三字經,念道“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那幾句的時候,他突然領悟過來,對穆念慈說“我也要像黃香一樣孝順您”,那時候她就露出了和龍衍一模一樣的笑容。那笑容讓他心裏又軟又暖,什麼煩躁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