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心中大震。她沒料到，龍衍竟將她心裏的想法摸得如此透徹，有些話她確實在他麵前說過，也跟孫婆婆談論過，但畢竟不過一二句話的功夫，龍衍竟然都記下來了。
她腦中回想龍衍這一番話，不得不承認有點道理，然而小姐定下的規矩難道就能推翻嗎？她養育莫愁多年，縱然嘴上那樣講，也不是真要將莫愁趕出去。在她心底，這個大徒弟就算再不成器，也是跪拜過小姐的畫像，朝王重陽吐過唾沫的，正式拜了小姐，就得守著古墓才行啊！
林氏不甘心，語氣冷硬道：“天下男人皆薄幸，照你的說法，我成全了他們，如若將來陸展元負了你師姐，你待如何？”
龍衍微一哂：“師父又怎知陸展元會辜負師姐呢？”
林氏怒道：“你隻看小姐就知！這天下可憐女子何其之多！男人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女人卻隻能困守家中生兒育女！那陸展元一看就知家中富貴，將來怎麼可能隻守著你師姐一人？”她這話怨氣極重，但若深究起來，幾分為著林朝英，幾分為著李莫愁，又有幾分為著自己，就很難說了。
龍衍暗自揣測，凡身而為人，莫有不向往七情六欲紅塵俗世的，男人終歸要成家，女子也自尋找心上人，天地人倫大道而已。林氏就算因為林朝英恐懼男女情愛，難道在這活死人墓離群索居，就快樂了嗎？
隻怕未必。
他懶得跟林氏爭論，直接道：“師父想怎樣呢？”
林氏冷笑一聲道：“我隻需問問那陸展元，若他願為莫愁而死，我就放莫愁下山。”
龍衍簡直要笑了，他歪著頭看向自個兒師父問道：“師父，徒兒想知道，昔日祖師婆婆對王重陽如何？”
林氏愣住了，半晌道：“小姐對王重陽那廝一往情深。”
龍衍又問：“那若要祖師婆婆為了王重陽赴死，她可願意？”
林氏眉頭皺起，卻毫不猶豫道：“小姐自然願意。”她一直無法釋懷的緣故，也就在此。小姐為了王重陽放下了一切，甚至性命，可是王重陽卻擱不下區區名利。
龍衍微微一笑，最後問道：“祖師婆婆一片深情……那麼，若是王重陽在他們不曾翻臉之前，突然死了，祖師婆婆會如何，師父可知？”
在兩人互相鍾情，卻又不曾明言的時候，王重陽若是死了……
林氏突然明白了小徒弟的意思，不由抿起嘴，臉色難看起來。
龍衍就歎了口氣，柔聲道：“師父，您固然是為了師姐好，可是您這要求，且不說陸展元能否做到，不說師姐會否同意，如果陸展元當真血性，竟了結了自己，之後，您要怎麼辦呢？”
林氏怔怔地看著他，心想：“是啊，就算我無法接受，說出了這要求，然後呢？要麼陸展元負氣離開，莫愁從此心灰意冷，可那難道就是我想要的嗎？要是陸展元真的死了，莫愁恐會恨我罷。我為了所謂的門規強行拆散他們，最終也不過將莫愁推遠，養了徒兒十載，總不能是為著讓她最後恨上自家呀！”
龍衍見她神色變幻，眼睛裏卻流露出妥協的意思，就知道有戲。
他忙再接再厲，勸道：“師父，您說過，人各有誌，每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您難道真忍心，讓師姐年紀輕輕地就在這古墓裏空耗一生嗎？若她並無旁的雜念，一心一意習武也就罷了，可現在，她已經誌不在此，何苦強留她下來，豈不又多了一個祖師婆婆？”
說得再明白一點，林朝英定下古墓派變態的規矩，那是因為她情場失意，自認為被王重陽背叛辜負，想要以一己之見概天下之全，若是王重陽突然“改邪歸正”，願意與她攜手隱退江湖過小日子去，你看林朝英還不願不願意守在古墓裏和女徒弟們過活！
用林朝英的失敗案例去約束後來者，本就是沒有邏輯的錯誤做法。
林氏這個人，有一點好處，那就是豆腐心腸。她實際不過是林朝英身邊的小丫鬟，尋常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聽林朝英的吩咐，她依賴林朝英，也習慣聽從別人的意見。
正因為她沒經曆過感情折磨，所以心腸比起林朝英，那自然軟善了許多。林朝英的很多規矩，其實她大多沒有遵從，也沒有強逼徒弟遵從。
於是這會兒，她已經開始認真地思考龍衍方才那長長的一串勸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