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生活在無盡的童年陰影之中,因為童年時期的我是個瞎子。
我度過的每一天不僅彌漫著無邊無際的黑暗,還充斥著種種刻意壓低了聲音的談論,以及我能夠想象得到的令我的身體發出陣陣寒意的灼熱目光。甚至,當我在路上摸索前行時,總會有眾人推搡使我跌跌撞撞難以站穩。
那些冷言惡語於安靜的夜裏變成可怕的回聲在我的耳邊不斷響起。黑暗中,我仿若看到無數張嘴巴朝我口水四濺,並最終將我淹沒。
恐懼襲來,如墜萬丈深淵。在漫長的墜落中,我總會看到一個女子,她常常是突地兀出現,而後霎那間便消失不見。
我來不及看清她的臉,但是我知道,她很耀眼。因為她出現的一瞬間,我的夢總會變的很亮很亮,亮如置身永世白晝。
我會用很長的時間來回想在夢中與她相遇的情景。因為時間於我,富餘且無用。
黑暗中的墜落,一道光芒的出現,一個能夠發出光亮的女子立於眼前,雖是稍縱即逝,卻足以慰我苦痛憂懼之心。
偶爾我也會做其他的夢。不知何故,明明我生來就是盲的,在夢裏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2」
晚風微涼。
白天和黑夜對於我來說皆是黑暗,然而我能感受到光。
有光溫暖的就是白天,靜謐清涼的便是黑夜。
深夜的安靜時常會演變成另一種喧囂。微風撫過似呼嘯,細雨噝噝亦如爆竹。
我翻身想找個舒服的姿勢入眠,床也隨著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似是某種約定成俗,床腳的老鼠知曉屋中主人已入睡,便開始了它一天的活動。
我調整呼吸,佯裝已經睡熟,支起耳朵聽它的行蹤。
它緩緩越過我的草鞋,向灶台進發,從它的移動速度和肚皮與地麵接觸中發出的聲息,我斷定它有些過於富態。
伴著鼠兄用膳的窸窣聲響,我安然入夢。
※※※
天空彌漫著化不開的濃霧,一隻紅色羽毛的飛鳥疾馳而過,如赤色火焰在天際綻開又迅速湮滅。
霧靄深處,一座巨大石砌廟宇若隱若現。
我著一身素衣,立於大殿之下,千萬級墨色石階之上的靜玄台。
必是下了許久的大雪,這裏才能有如此厚的積雪,而積雪之下又是厚厚的一層堅冰。想來這雪定是間或落了多日。
靜玄台上隨處可見身穿青灰棉袍的僧人,有長有幼,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皆手執掃帚在清掃積雪。
我看著他們,奇怪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抬頭遠望,是模糊的一片天與廟宇頂部相連,分不清界限。身後則是冰凍的墨色石階,向下看去,一陣暈眩。隻見雲霧繚繞之中,這石階似乎沒有盡頭一般。
茫然立於在這浩渺如神境之地,我忽然很想要知道,這廟宇內部究竟是何樣,那石階之下又將通往何處。
然而我的腳在無意中早已被牢牢凍在了這堅冰之上,無論怎樣用力都拔不起來,掙紮許久竟不能挪移寸步。
愈是掙紮,似乎被禁錮地愈加堅實。如夢魘魔咒一般,心也開始變得焦灼難捱。
此種境遇,猶甚千萬蟲蟻噬心,倒不如就此死去,了無感知方來得痛快!
殘存的一絲意識中,我不禁想到,這又何嚐不是我真實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