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甲字一號(1 / 2)

一壺黃酒,一碟茴香豆。

黃酒是紹興府的普通酒,茴香豆更是尋常人家四季常配的“過酒坯”,在魯迅先生的作品中,這兩樣東西常有出現,最為讓人記憶深刻的大概就是鹹亨酒店的孔乙己了。

不過現在坐在桌前的可不是臉色青白身子文弱的孔乙己,而是兩個滿麵橫肉的粗壯漢子,一個年齡稍長些,看起來三十多的樣子,另一個則要年輕許多,也就十七八剛出頭。他們所在的地方當然不會是紹興府的鹹亨酒店,而是在餘姚縣的縣衙大牢。

年輕人端起酒壺,半彎著腰給擺在對麵的酒碗倒了滿碗,年長的壯漢右手端起碗抿了口,左手的兩根手指在那碟茴香豆裏隨意撚起一顆,翻起手腕朝上輕輕一彈,指尖那顆茴香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而利落地送進那已經張開的嘴裏,一陣咀嚼的同時又哈出一陣愜意的酒氣。

“二叔,這大半夜的我看李二爺也不會來了,您要不先回去躺會?我在這給您替著。”話音剛落,外麵隱隱約約傳來了打更聲,現在已是半夜三更,再過二更就亮了。在年輕人看來刑房的李二爺現在恐怕也不知道在那家院子裏摟著白嫩嫩的娘皮做真美夢呢,至於縣太爺那就更不用了,按他們文人的法在後衙早就行完周公之禮入眠了。整個縣衙大牢裏靜悄悄的,除了在押的囚犯外也就剩下王仲和王三叔侄倆人,四月底還略帶著濕寒氣的長夜在空蕩蕩的值室內枯坐可不是那麼好熬。

“回去?躺會?”王仲翻起眼皮瞧了眼坐在對麵的侄兒,王三是他大哥的兒子,這孩子別瞧長的比自己還壯,可心眼太實,人又憨,這些平日裏看起來不錯的優點在縣衙大牢可不好使。在大牢裏用差,靠的不僅可是力氣和凶狠,更重要的是眼色和機靈。

有老句話的好,進了這四方地,是龍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那管你曾經是知府老爺的坐上客還是平頭老百姓,到了這通通隻有一個階下囚的稱呼。想舒服些,過的好些,別半夜裏稀裏糊塗丟了命,除了拿著白花花的銀子上下打點就沒第二條路,至於能給予什麼待遇那就得看人打點的厚薄程度了。當然了,有時候牢頭也會看人下菜,如果碰上一些比較特殊的囚犯也會特意照顧一二,至於這個又是怎麼看出來的,一靠的是消息靈通,二就是靠自己的眼色了。

像王仲這種四十不到就幹到牢頭的人在整個大清國雖不能絕無僅有,但也不多。在他之前的一個牢頭就是因為眼色不夠,太過貪心得罪了人,最終丟了差使,這才讓獄卒的王仲有機會給刑房的李二爺使了筆銀子占住現在位置。所以,自從王仲坐上牢頭後就暗暗告誡自己,他倒黴的前任就是前車之鑒,萬萬不能和他犯一樣的錯誤。

如果不是王三是自己的侄兒,更知道他這副實心眼的憨厚性子,王仲聽了這話就算不當場翻臉也得臭罵對方一頓。

王仲搖搖頭,放下酒碗壓低聲音苦笑道:“傻子,回去?嗬嗬,這幾你跟著叔吃喝拉撒全頭在這了,一步都不能離,曉得不?”

“啊!”王三頓時一愣,情不自禁喊了聲。

“喊什麼!”王仲不客氣地照著王三腦門就是一巴掌:“前頭叔怎麼和你的,這才多久就忘記了?”

“記得記得,叔您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讓我這幾陪您值夜……可是叔,這值夜就值夜,怎麼連家都不許回了?”王三揉揉被拍紅了的腦門,有些委屈道。

“不是不許回,是絕對不能回!”王仲瞪了王三一眼道。

王三的臉上一陣茫然和迷糊,這不許回和不能回有什麼區別?不都是回不去麼?

瞧著這侄兒這副糊塗的樣子,王仲心裏不由得歎了口氣,這老實孩子還真不是幹這一行的料,人太實在容易吃虧啊!要不是自己大哥私下求了自己幾回,王仲也不會鬆口答應讓王三來這幹差,現在看這差使還是不適合王三幹,等過了這岔有機會再給這孩子找個其他出路吧。

“你沒見甲字一號進了人了。”王仲嘴角衝著牢房那一撇。

“甲字一號進了人?”王三還是沒有搞明白,他幹這行沒幾,不過大牢裏的牢房按照甲乙丙丁來排列是知道的,但在王三心裏,這種排列最多也就是普通的標記而已,再他們這隻不過是普通的縣衙大牢,又不是京裏刑部的牢,平日關的多是些偷摸的犯人而已,就算甲字一號進了人又怎麼了?

“你呀!”見王三還沒明白過來,王仲不由得搖搖頭,想了想低聲問道:“知道金和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