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頭沒有理我,費力的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一臉不屑的走開。我咧了咧嘴,心裏感歎,裝出來的尊嚴。
那個下手最狠的人,我回想起來,是和程曉清經常一起的。我和周萌回家的時候在蒲城的某個建築下經過,她和那個男生站在建築頂端興奮的喊著我們。她背對著陽光對我招手,平抬手臂,手心朝下的呐喊。我後來在一次同學聚會的時候回憶這個場景,卻印象最為深刻的卻是她背後當空刺眼的陽光。
我在路口驚訝的停下,周萌站在正前麵平靜的看著我,旁邊孫小滿和任婷婷看著我們。我真的很尷尬,本以為可以自行離開,還是無法逃脫。我笑了笑,給周萌掩飾:“我說在學校找不見你,原來你在這裏。還以為一個人走了?”
周萌沒有回答,盯著我看。我最怕的就是這樣,明明心事重的要死,但還要沉默。我把視線轉移到孫小滿身上,他告訴我:“我們是跟著你後麵來的。”
我愣了一下,歎了口氣,說:“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
周萌忽然開始抽泣:“我就感覺你最近一直很奇怪,我從沒有這種感覺。你覺得是我束縛了你麼?”
我說:“沒有的事情,別亂想。”
周萌說:“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總之你變了個人似的。整天渾渾噩噩,心思根本不在這裏。你要去哪裏?我是說,不管你去哪裏,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想起那天我和孫小滿之間的討論,看著他,孫小滿在身後擺著手否認。我歎了口氣,信手拈來一個理由:“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可能是壓力太大了。你別亂想了,我不會丟下你的。”
周萌說:“你有事就要說出來,別憋著,讓我看著也難受。你說了我們已經是我們了,就別給我隱藏。我不想被你瞞著,太壓抑了,你這樣讓我感覺我們越來越遠。”
我答應她:“好吧,別哭了。你現在認真聽我說,我不會丟下你的,我也去不了哪裏。”
周萌點點頭,我看著一旁的孫小滿,孫小滿避開我的目光,和任婷婷說笑。這時候一輛車停下,售票員下車對著我們喊:“孫鎮、蒲城,有的上車,孫鎮、蒲城,有的上車……”
我們相互告別。
我在顛簸的公車上昏昏沉沉的坐著,為不知名的心事而煩惱。告別周萌讓我感到很愧疚,因為我注定要違背我的承諾。在分別時孫小滿給我擠眉弄眼的暗示我們的約定,我給了他一個不置可否的神情。車廂人滿為患,我透過玻璃看著窗外飛馳不斷倒退的建築,車玻璃已經蒙上一層霧氣,所以在我看來外麵一片朦朧。旁邊坐著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他手裏展著一份《華商報》。我無意瞟了一眼,他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廣告區域一個著裝裸露的年輕女郎看,我真佩服在不斷起伏的視線裏他的焦點居然還能毫無偏移。他忽然抬起頭看著我笑了一下,嘴角像被凍裂的南瓜一樣展開,露出一口焦黃牙,我嫌惡的轉過頭,胃裏一陣翻騰。
我看著窗外模糊的風景,慢慢睡去。我再一次的把那個計劃回顧一遍,但是每當滿懷信心的時候周萌離開前抽泣的臉孔就浮現在眼前,我立即閉上眼禁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事實上人或許就是這樣,有方向的時候總會因為牽絆而猶豫,等有勇氣拋開一切頭撞南牆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慢慢在猶豫中喪失了方向。我感覺我像極了一頭笨拙的熊,在掰了滿地的玉米之後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我居然不能帶走任何一個上路。
先就這樣吧。我斬斷思緒,懷著大部分人因彷徨而選擇的對策,總覺得車到山前必有路,會在火燒眉毛的時候因為將來的現狀而堅定是或者非的選擇。
幾乎有大半個假期我把自己憋在我們家另一個老院子裏,在光線昏暗的房間中安靜的躺在淩亂的床上,睡覺和思考。周萌給我打過幾次電話,內容大多都是閑聊。我幼時的夥伴,馬健和何成成經常來這裏打發毫無生氣的冬天,吳飛也經常過來,互相說著各自在新環境裏麵的趣事和變化,隻是我和吳飛從來不對彼此所敘述的事情做評析。後來我答應給何成成作畫,去村裏一個蕭條的小賣部買了些宣紙,用粗大的毛筆耗掉了剩下的假期。
馬健有了女朋友,並且打算把這段戀情維持一生。有一段時間他搬到我這裏住,每天晚上都甜蜜的給我講他們兩個的故事。盡管都是些瑣碎,但我感覺的到,如果這樣堅持,也就真的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從不羨慕任何人,每一個人都擁有互相對等的東西,有的人喜歡比較,我善於旁觀。
那個冬天再也沒有下雪,我曾想著在降雪的時候潑墨一幅山水畫給周萌,她說她喜歡雪。這個想法一直擱淺到來年開春,萬物複蘇的時候,我才明白冬天已經過去,不可能再會下雪。那個假期我唯一的印象就是充斥著墨汁和塗料,半個月時間我幾乎畫了一百多張畫,部分被何成成挑走,剩下的全部填進爐灶。迄今我想來都會感覺驚訝,僅僅是因為即將逃離所發泄的積鬱麼?
我會隨著春天一起啟程,去遙遠的遠方,內心一直暗湧的波浪也隨著春天一起複蘇,我想我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