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時的時候,戚展銘正開著車經過平嘉路。當時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大塞車,前後左右擠得密密麻麻,車流一眼望不到頭。他的內心有種潛在的不安,煩躁得雙手不停地拍打方向盤。
讓他這種不安變為現實的是一通電話,確切地來講,是一個噩耗。打電話給他的是蘇清涼,那邊的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已經掉落在車上,繼而他從車裏鑽出來,在人行道上像瘋子一樣奔跑,北風如利刀,無情地刮過他的臉。
回到家後戚展銘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親,安靜,僵硬,已經看不出是她是安祥還是痛苦。蘇清涼趴在床頭,雙眼紅腫,聲音嘶啞。而戚展銘,首先是木訥地站著,然後半跪在床前,到最後,他雙手撫摸母親的臉,控製不住嚎啕大哭。太突然了,這生命,簡直毫無征兆。早上還是好好的,囑咐他不要貪杯,下了班早點回家吃飯,到了晚上,任憑你如何呼喊,她都不再應答了。
蘇清涼的眼睛嘩嘩地流,半晌,她搖了搖戚展銘的手臂,說:“我喊媽起來喝點粥,喊了好幾聲都沒人應答,進來一看,嗚嗚……”戚展銘不說話,像孩子一樣不停地流淚。對於這個現狀,他無法接受,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快,這麼突然。戚母患的是癌症,一年前就已經檢查出來了。這期間經過大大小小好幾次手術,醫生曾經很平淡地告訴他,如果好好調養的話,活上十年八載也有可能。不是說十年八載嗎?這才一年啊!
料理完母親的後事,戚展銘就病倒了,咳嗽,發燒,排山倒海襲來,為此,他一連半個月沒有去過公司。母親離世的打擊,對戚展銘來說是是毀滅性的。難過,痛苦,甚至絕望。這些情緒像千千萬萬隻螞蟻,在他的心頭奮力地遊走。
堵得慌。
撕心裂肺的疼。
戚展銘有一個不幸的童年,父親在他四歲的時候,不幸遭遇車禍離世,肇事司機逃匿,留下父親冰冷的遣體,還有一堆未了的債務;但他又有一個幸福的人生,讓他幸福的就是他的母親,弱不禁風的母親。麵對貧窮,麵對世人的冷落,她從不屈服,亦不肯再嫁人,含辛茹苦將他撫養成人。一個看似單薄的女人,憑借幾畝農田和一雙勤勞的雙手,將兒子送上了省城最有名的大學,這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戚展銘理解母親的苦,所以他特別愛她,特別憐惜她。但作為一個男人,他對母親的感情是內斂的,含蓄的,盡管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為了母親和自己而奮鬥。先是給別人打工,後來自己開了公司,買了車子和房子,把母親從窮山僻壤的農村接到嘉城一起生活。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成功的,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他給了母親豐衣足食的生活,卻很少花時間陪伴左右;他讓左鄰右裏對母親的目光由鄙薄變成了尊敬,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媽媽,我愛你”。他覺得煽情,現在,他連煽情一次的機會都失去了。
又一個陰暗的下午。戚展銘躺在床上,帶著陌生打量著房間裏的一切。房門虛掩,窗簾拉得得嚴實,潔白的牆上掛著巨幅婚紗照,這是蘇清涼掛上去的。蘇清涼是他的妻子,可他並不喜歡她。蘇清涼在他的心目中,嬌氣,沒有主見,思想幼稚,甚至……有點兒虛偽。她說起話來總是嬌滴滴輕盈盈的,實在讓人沒法對她產生好感。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相中了,他根本不會娶她。
“蘇清涼。”戚展銘對著客廳喊了兩聲。他本來可以喊她“清涼”或者“老婆”的,但他喊不出口。前者太親密,後者太矯情。
沒有人回答。
他又重新躺下,腦子開始播放一部電影,電影的名字叫母親。時間回到了他的幼年,母親一個人在水田裏插秧,一個人收割,一個人在月光的籠罩下,拾掇稻穗。
“媽……”他不由自主發出呼喊,淚水模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