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人人都知道秦飛。
他放下行李箱下了飛機之後,來接站的家丁就殷勤地遞上了揩臉的毛巾,秦飛接過了,細細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又遞回去。老胡問:“二爺旅途可乏了?”
秦飛說:“沒有。”
老胡點點頭,招呼其他的夥計拿好秦飛的那隻大箱子和雨傘。
“那少爺肚子餓了沒?夫人交代少爺要是餓了,就在機場賣點吃食。”
“不餓。”秦飛說,老遠地打量著家裏的新車。鋥亮的車子印出東方少年深邃的眼神。
“那我們就快回家吧,老爺五點鍾就回家了,夫人在家裏等著。”老胡加快腳步跟上秦飛。秦飛看了老胡一眼,停下來。
“夫人可知道飛機抵達的具體時刻?”
老胡說:“曉得曉得,十一點半,夫人囑咐下麵人好幾遍了。”
“那飛機要是晚點了呢?”秦飛說。
老胡腦子轉得快,不緊不慢地從懷裏拿出一封信,攙上秦飛的胳膊,順勢將信紙塞進秦飛的手裏,垂著眼皮說:“少爺說晚點了,那就是晚點了吧。不知晚到何時比較好呢?”
秦飛對這管家的機靈勁兒感到十分滿意,老胡可是秦家的一件大寶,當年冒著槍林彈雨搶救下繈褓中的秦飛,一路從安徽鄉下投奔到法租界秦公館,對著少年公子的想法知道得一清二楚,辦事有圓滑,亂世的人們都不得不佩服他待人處事的那一套。二十剛出頭的秦飛更是對這個管家依賴得要命。
“兩個時辰就夠了。”秦飛說,“胡爺,多謝。”一句話罷了,鬆開老胡的手,姿勢瀟灑滴水不漏地將那封信揣進口袋,邁著穿西裝的長腿走了。
“二爺要不要車送。”當差的一清插了句嘴,老胡“啪”一下打著一清的腦袋,說:“小孩子你懂得什麼,不該說的不要說。”
一清捂著腦袋道:“夫人不是吩咐了要用新車接二爺回家嘛!”
老胡說:“在這裏等著就行了,廢話囉嗦幹什麼!”
信中也沒有什麼太曲折的話語,舒明宇喊他去聽戲,包了德雲社的一個場子。幾個紈絝子弟,趙子卿,杜鑫都去,說是接風洗塵。
秦飛對這個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從小家裏就對“京戲”“戲子”“老生”這樣的字眼深惡痛絕,杜絕一切與京戲有關的事情,認為戲子是世界上最低賤的職業。舒明宇倒是整日對戲曲沉迷的很,沒事就包場請人唱京戲,反反複複一個段子能唱上幾百遍,唱得小演員是妝花聲啞,再也沒辦法開口唱下一句,很多戲班子的師父都避著舒明宇,培養個名角兒還要藏在班中十年以上才敢上台,被這個姓舒的“戲魔”盯上了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偏偏舒明宇瞧不上別家的子弟,趙子卿,杜鑫都隻是陪襯,他唯一想請的,隻有從來不喜歡看戲的秦飛。
十裏洋場,燈紅酒綠。多少藍眼睛黃頭發的外國人都愛在戲園子裏麵湊熱鬧,唯獨這個長相俊美的東方少年對京戲沒感覺,他的骨子裏麵本來就是一出戲。
看戲的人也都知道,跟一個不喜歡看戲的人,才有真正的好戲看。
“飛,這邊!”舒明宇的聲音很清楚地在空曠偌大的戲園子裏麵響起來,他還是長衫打扮,手邊一壺茶,一柄折扇,和秦飛一看便知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物兒。
秦飛看到趙子卿和杜鑫都還沒有來,抿抿嘴,雙手插在口袋裏,走過去。
“好久沒有看見你了!”舒明宇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一下子給了秦飛一個大大的擁抱,秦飛雖然在法國呆了一年多還是不習慣這麼熱情的見麵方式,他雙手機械性地在舒明宇背後合了兩下子算是還了擁抱,然後就把他推開了。舒明宇的熱情倒是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他挽著秦飛的手臂,滔滔不絕地開了口。
“飛,你這一年不在可都悶死我了,法國好玩嘛!再好玩能有我們這裏好玩嘛!我都後悔攛掇著把你送到法國去了!你不知道我聽了多少場了,每場都想到你,有時候我尋思著你是不是也能想到我。”舒明宇一大特點是好講話,所以還有一個稱號就叫“話癆”,而且還是話癆晚期,沒有的藥可救了。
秦飛任由著明宇挽著自己的手臂,他以前可是恨極了別人這般親昵地像一個女郎一樣挽著他的手臂的,但在法國生活一年多,性情多少也有了些許轉變,加上一路風塵仆仆歸來沒跟幾個人說上話,看到老朋友自然也要親切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