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肌雪驚叫出聲。
“做噩夢了?”書浣快步走向榻前,看她驚坐而起,嬌喘微微,安慰道:“公主莫怕,是夢,隻是夢……”細密的汗珠排列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向來沉靜的墨眼裏閃著令人不安的驚慌。
“現在是什麼時辰?”幹燥的喉嚨裏沒有一絲水分,肌雪的聲音有些沙啞。
書浣端了杯水給她,看她喝完,才猶豫地說:“是申時。”
申時……?!肌雪瞪大眼睛抓住書浣的手,急急地問:“出兵……出兵中宣了?!”
看書浣眼神閃爍,緊咬嘴唇,肌雪怔怔地問:“那……戰況如何?!”
一滴淚劃過臉龐,書浣幽咽出聲,“午時的時候來報說是已經拿下翠微山。”
翠微山,那漫山火紅楓葉的翠微山?肌雪怔忡地抬起眼,看著在睡夢中已經銷完的那隻紅燭,隻剩一灘紅淚凝結在燭台,鮮豔地刺著她的心,莫名地疼痛。
飛快地下榻,不顧散著的發,鬆著的衣裳,她跑出帳外,衝進軍帳裏。墨眼緊緊地鎖著高位上的那個男人,英俊非凡談笑風生誌得意滿,肌雪幽幽地問:“中宣一定要亡麼?”
司空穆寒停住他原本收到將士喜訊的笑,看向突然闖來,縹緲虛無地仿佛下刻便會消失的她,目光緊斂,“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出去吧。”
肌雪看向他後麵的那張巨幅定康地圖,屬於北箌紅色國土線已經標在了中宣的皇城,她失神地跌落在地上。眼裏的墨色稍稍頓了會,流轉成黯淡的黑,隱沒了所有的光線,可絕美的臉上卻勾起一抹媚笑,笑容越擴越大,“嗬,‘夢未醒、宗廟崩’,宗廟崩!”
突然,她抬起頭,彌漫著霧氣的眸子看著司空穆寒,看進他眼裏的吃驚和不忍,她收起了笑容,指著他,纖手顫抖著,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句指控的話,唯有清淚千行。
兩人這麼對望著,不過是三兩步的距離,卻像一條鴻溝,把他們置於兩岸。彼岸花開,看近行遠。她似乎,感覺到了自己身後一個個倒下的中宣將士;還有,他身後,一雙雙因為殺戮而蒙上血色的火紅眼睛……
司空穆寒看到她眸裏的疏離,就像一顆石頭狠狠砸在他的心湖上,引得他的痛一波波泛濫而開。他別開眼,不再看她。指控也好,疏離也罷,他們不過是立場不同,沒有誰對誰錯!她也不是一樣用陰謀殺害了周勁!有什麼資格來指責自己的興兵伐域?!若不想國土淪喪,必須要比別國更強!否則今天哭泣的就是北箌的士兵,北箌的百姓!!所以他不可以心軟!
想到這裏,他突然大步一跨,撈起在地上的她,第三次把她拉上他的馬背。
冷風咆哮著,揚起了兩人的發,在空中糾纏著,可兩人誰都沒有去理。風馳電掣般的坐騎,飛快地奔向南方,肌雪早就想要回去的南方……
“朕讓你看看,紫宸星所守護的中宣最後的結局!”紫宸星使一統定康這個神話,他曾經立誓要踐踏它!多少夜的夢魘,多少次的驚醒,多少晚的無眠,隻因這個神話!
寒風凜冽,如刀子般快而冰的風刮著她的臉,她承受著。父皇、錦澤,我來了。一定……一定要等我!
直至身子快要凍僵的時候,她感覺到馬停了,還有……那撲鼻而來冷絕而血腥的膻味。墨眼睜開,看到眼前的景象,頓時瞳孔放大,全身發抖,可她卻依舊眨也不眨一下眼睛。
這是翠微山,曾經她倚在仗劍的懷裏,在漫天飛舞的紅葉下,看過那血色的殘陽。可如今,她看見的,是橫七豎八的殘屍斷體!整座山,屍橫遍野,血染衰草,鼓衰力盡,折戟斷劍,鳥飛不下,暗兮慘悴,風悲日熏……
肌雪顫抖地跌下馬,**冰冷的血滲透進繡鞋紗襪,她踩在被血泥濘的道上,舉步維艱。一行行為中宣而倒地士兵們,麵目全非,屍首不全,隻留下滿腔地遺憾和不屈,睜著早已經失去焦距的眼看著她,他們曾經的領袖、他們曾經拚死保護的公主、盼望能使他們躲避戰亂的紫宸星!
肌雪一步步走著,走著,走到無路可走……血腥,彌漫在她胸腔的腥甜,翻滾著她的胃。專屬死亡的味道,彌漫在這漫山遍野的人群裏,隻剩陰風怒號!
司空穆寒看著她因為不敢踐踏屍體而無路可走困在死人堆裏,握著韁繩的手稍微使力,馬兒踩著一具具死屍,緩步走在肌雪麵前。看她扶起倒地的中宣戰旗,雙腳沾滿了濕冷的血水,狂風下比屍體還蒼白青灰的臉,司空穆寒輕吐薄唇,“上馬!”
肌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甚至沒有流一滴淚,隻是覺得冷。她腳下的那墮指裂膚,她身後的斷臂殘體,她手中的染血戰旗……風吹過來,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冷,這冷意從她的心裏泛濫而來,一波波冰冷了她整個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