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燥熱的人(3 / 3)

林浩打電話的意圖江春水心知肚明。那句“為了你調動的事情,部裏麵是冒了很大風險的”何嚐又不是在提醒江春水,在這件事情上他發揮了多麼關鍵的作用。雖說提醒的方式露骨了一些,江春水卻不以為意。調動的事情雖是高股長一手包辦,但要沒林浩在裏麵牽線搭橋,這事還就真不一定能成。所以這個人情,江春水記下了,不僅要記住,而且還得找機會還回去。

人情債,人情債,是債就得還。有來有往,人情才能從一種虛的、浮在空中不落地的客套禮節變成能站住腳、有力量的屏障依靠。這道理,不經曆些教訓,不多走些冤枉路,不到那個年紀,確是難以知曉個中三味的。

掛掉電話,江春水停下車,站到路旁舉目遠眺。

左江的氣候得天獨厚,左江兩岸沃野千裏,到處是一年三熟的良田。才剛入秋,田裏的稻穀已收得分外幹淨,一望無垠的稻田延伸出去,映入眼底,好一幅秋高氣爽的畫卷。

想起林浩剛才在電話裏說的話,江春水的嘴角慢慢上揚,做出了一個頗帶玩味的幅度。

林浩確實是性急了些,才這檔口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收益了。

剛播種就想收割,那是涸澤而漁焚林而獵,即便能有收獲,也不過是倆歪瓜裂棗。大豐收就要有大耐性,那些精於耕作的老農便要聰明許多,下種隻算起步,後續的施肥撒藥一樣不落下,才能盼望著有個好收成。

人情其實與種地差不多,講的都是一個細水長流,春收秋種。

不過在江春水看來,在同齡人當中,能做到林浩這步已然相當不錯了。二十歲的人注定不能奢望擁有三十歲的城府,即便有,那也隻是故作深沉,是沒有根基的空中樓台。人生路,得步步走,絕沒有快進越級一說。二十歲不張狂不浮躁,三十歲就難得安寧與沉澱。是人,就得經曆過那些往後回憶起來自己都哭笑不得的年月才能積累起繼續前行的勇氣與智慧。吃一則長一智,如是而已。

江春水之所以覺得林浩做的還不夠好,那是因為他自覺能比林浩做的更好。這不是一個維度的比較,好比站在高處的人總比站在低處的人望的遠些,山腳下的人抬頭望見一百來米的山峰歎為觀止,已然覺得那是多麼了不起的存在。山頂上的人站在最高處俯瞰眾生,感覺也不過如此而已。

曾經桑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看慣了山上的風景,山下的種種自然也就再難入眼。

不過就算是林浩那在江春水眼裏看來無比拙劣的東西,再放回他那個年齡段來看卻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人本無高下之分,分出高下的隻是環境。

有貴人提攜,加上在那天然高出周邊一個層次的環境裏耳濡目染,資質再庸鈍的人也能脫胎換骨,更何況林浩本來就是那種心思通透的伶俐人。對比一年前,自打去了組織部之後,林浩的進步顯而易見。這旁人琢磨三五年都不一定通透的套路,他卻像是人活著呼吸空氣般,得之輕而易舉,用之遊刃有餘。

想到這裏,江春水那本來暢快的心情仿佛突然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

回去是第一步,之前光想著能回去了。但回去之後怎麼走,能走到什麼程度,卻是江春水從未深究過的事情。

萬事開頭難。五年的時間換了三份工作,江春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句重頭開始裏麵所蘊含的艱辛和不易。

回去之後,蒙誠固然是他最大的憑仗。上次處理父親的事故時,蒙誠所表現出來的遠遠超越他本身職務年齡的實力也足以讓江春水篤定下重注的信心。但立足易,功成難。要想謀取更多的東西,一個自身尚且還沒解決副科的蒙誠顯然不是最佳人選。

把雞蛋全放進一個籃子裏的要麼是傻瓜,要麼就是早已參透內幕的莊家。江春水沒有坐莊的實力,所以他隻能環顧周邊,開始考慮是否有那麼一些自己以往未曾注意、實則卻能給予助力的人選。

秋天的風刮過田野,從河岸飄來的涼意尚未來得及抖擻精神就被土壤裏冉冉升起的熱氣給蒸的灰飛煙滅。燥熱的天氣,燥熱的土壤,像極了這一刻站在田野旁的那個同樣燥熱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