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水起初不以為然,但後來仔細一琢磨卻覺得非常有道理。平時越好說話的人,到了關鍵時候,碰到原則問題往往也最不好說話。別看現在大部分村幹跟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看起來關係好得不得了,但真到了需要他們出死力的時候,江春水估計八成自己說話還是不管用的。像彭世偉就是最好的例子,平時關係好歸好,但仔細回味就會發現客套形式的東西要多過感情層麵的親近和認可。
在鄉鎮工作,重點在農村,關鍵在農民,從根本上來說在於群眾認不認可。
在鄉鎮混了兩年,江春水也清楚,下村做工作要是連村幹這一關都過不了,群眾更不會把幹部當回事。
對比90年以前,現在政府同農民之間的關係變化可謂天翻地覆。農業稅一免,不僅意味著政府失去了一項製約農民的最有效的手段,也在無形中讓農民喪逐漸對政府失去敬畏和感恩。
幾千年來,種地交稅天經地義。交稅不僅是為了維持國家機器的運營,其行為本身更有著更深層次的意義:以交稅來確立國家對於土地的絕對控製權。當農民不用交稅,甚至國家還給予大量的補貼,“地誰在種就是誰的”這樣的言論就為民眾所認同,土地的歸屬就會變得模糊,農民同政府之間那種心照不宣的契約便再無約束作用。在這樣的形勢下,做好農村工作,跟農民打交道就必不可免的要把重心放到作為樞紐,能居中協調上下關係的村幹部身上來。
村幹是群眾選出來的,雖說在這個年代無論是誰都很難在一個地方特別是農村做到一言九鼎、一錘定音,但相對於外人身份的政府幹部,村幹無疑還是深得民心,可以代表大部分人聲音的存在。
搞定村支書就相當於搞定了大部分村幹,而搞定村幹就相當於搞定了大部分群眾。這是在基層,那些做了一輩子農村工作的老幹部們不足為外人道的一條金科玉律。
黃哲不是從沒接觸過農村工作的雛兒,自然深明這裏麵的道道。雖說來之前她隻是想到片區內的各個村轉轉,熟悉一下基本情況,但真碰上了村幹,特別還是像彭世偉這樣專門候住自己的情況,還真不能避而不見,不僅不能不見,反而還要特別注意放下身段去籠絡交好。這跟級別無關,跟性別也無關,隻跟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些規矩有關。
彭世偉顯然是蓄謀已久,等黃哲他們進了門才發現,不大的院子裏竟然擺足了四桌飯菜。不僅村兩委成員一個不差全部都在,還有好些從鳳凰村出去,現在外麵發展得不錯的翹楚。其中最出彩的自然是彭世偉的胞弟:彭世強。市發改委的副主任,正兒八經的副處級,算起來黃哲都得老打老實的叫人家一聲領導。
黃哲一到,立馬掀起了一個小高潮。
彭世偉親自迎到門口,其他人也都離座起身。作為在場唯一的女性,一進門就突然陷入了幾十號男人的包圍圈,饒是一向自詡男人婆的黃哲也有些窘迫。
但不等黃哲鎮定情緒,彭世強已經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酒杯,遞給黃哲一隻,笑道:“我今天不是什麼副處級領導,隻是一個普通的鳳凰村村民,同在座的其他人一樣,都是黃副鎮長治下的百姓,都必須堅決服從雙峰鎮黨委政府的領導。這樣,我帶個頭,先敬我們父母官一杯,待會你們再一一過來彙報工作,好不好?!”
周圍一幫大老爺們轟然叫好,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竟然還鼓起了掌。
彭世強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抬起,在空中做了個向下壓了壓的動作,環視左右一圈,等嘈雜的聲音平息,這才轉過頭來看著黃哲道:“來,黃副,我們走一個!”
眾目睽睽之下,黃哲不可能駁領導的麵子。手裏的酒杯是農村常見的那種用來喝水的杯子,說是杯子其實沒比飯碗小多少。望著一直笑意盈盈望著自己的彭世強,黃哲強擠出一點笑臉,可憐巴巴道:“強哥,我酒量不行,您隨意我喝一半行不行?”
“行!”彭世強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正當黃哲如釋重負準備跟對方碰杯的時候,彭世強又接著說道:“但得喝下麵那一半!”
周圍頓時又是一陣應景的叫好聲,紛紛為彭世強彭主任鼓掌助威。
黃哲左右望了一眼,心底叫苦不迭。
在酒桌上讓女人喝酒是男人最大的樂趣,尤其是像彭世偉這樣還做點領導的男人,讓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女人喝酒甚至醉酒是會相當有成就感的。現在黃哲是騎虎難下,看彭世偉的樣子,這杯酒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了。自己要是再磨蹭下去,彭世偉心裏肯定不爽,自己待會反而會變得更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