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清明節，卓浩都會同父母去紫夢陵園拜祭一位故人，二十多年來從未間斷過。
天上飄著細雨，車子行至紫夢陵園時陸陸續續看到一些掃墓人離去。卓浩泊好車，對後座的父母說：“爸媽你們先在車裏等會兒，我去買花。”
父親同從前一樣拒絕：“一起去吧！”
對於掃墓這件事，卓浩並不十分熱衷，隻是不想違背父親的意思罷了。記得小時候有次清明節，弟弟忽然使性子怎麼都不肯來掃墓，被爸爸狠狠地揍了一頓之後終於一路抽抽搭搭地跟著來了——卓浩當然不是怕挨打，隻是想，何必為這種事惹爸爸生氣呢？
郊外的空氣本就清新，再加上毛毛細雨，草木的清香愈發沁人心脾。卓浩看著父親拿起一束藍色風信子。
父親的這位故人姓君，據說兩人認識多年，一起求學、一起開辦公司，可謂交情匪淺。對於老朋友的突然過世，父親一直耿耿於懷。卓浩依稀記得小時候的確常有位君叔叔來家中，隻是那時候他才不過四五歲，對於往事依舊十分模糊。據說那位君叔叔也有家人，但自從他過世後，這些年從來沒見過他們出現在公司。
父親的腳步突然頓住了。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卓浩看到君叔叔的墓前有一男一女立在蒙蒙細雨中，女子四十餘歲，窄腿牛仔褲搭配黑色長靴和黑色夾克衫，顯得幹練優雅。男子不過二十出頭，高高瘦瘦，一襲黑色長風衣襯得他膚色蒼白，他氣質憂鬱而恍惚，在雨中更像一個美麗的幻影，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消失。卓浩來掃墓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兩個人，不覺詫異。
那兩人都沒有撐傘，他們似乎在雨中站了很久，衣衫早已被雨水打濕。
卓浩聽見父親遲疑地對那兩人叫了聲：“沈庭，是你嗎？”
那沉默的二人似乎剛剛被人從夢中驚醒，不無驚訝地望著卓家三口。隻是那女人的目光轉瞬便充滿了憤恨，而她身邊的年輕人望著他們的眼神，憂鬱中帶著戒備。
年輕人踏一步擋在母親身前，一副保護的姿態。這下看得更清楚了，他有一雙濃眉，漆黑的眼珠閃著寶石的光澤，鼻梁高高、臉盤小小，越發襯得他五官精致立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皮膚有種病態的白。
看他緊緊抿著嘴唇、緊張兮兮的樣子，卓浩很想笑。
父親的目光停留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憂傷中又透出幾絲欣慰：“你是若岑的孩子？還真像，真像！”
“你想怎樣？”年輕人的聲音很好聽，如珠玉敲落玉盤清脆而冷冽。隻是他態度過於敵視，似乎對麵的老人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卓浩暗暗納罕：什麼時候得罪了他們母子？
“我們走吧！”年輕人身邊的女人收起目光中的憤恨，拉著年輕人的袖子便要離開，卻被父親攔住了：“沈庭，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卓群啊！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你們。”
年輕人的臉忽然僵住了，原本就有些蒼白的臉此刻更加蒼白，他盯住他，一字字道：“你找我們？你已經害死我爸爸了你還不滿意？”
卓家一家三口都愣住了：這麼多年他們每年來這裏掃墓，完全是出於對老朋友的懷念之情，這年輕人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地誣陷他們呢？
卓浩之前對他的好感蕩然無存，目光冷冷地望著那年輕人，說：“你說什麼？把話說清楚了！”
陌生女人似乎極不願意與他們牽扯關係，她躲避著卓浩的目光，握住年輕人的手，說：“我們該回去了。”
年輕人轉頭對她說：“媽媽別怕，有我在呢！也該讓他知道，對於爸爸的死他脫不了關係。”
從商多年卓浩什麼人沒見過？但這樣當麵誣陷別人是殺人凶手的還是第一次見。想到他們一家人對故人的真心，心裏頓時產生一種屈辱感，他不卑不亢：“你說話最好小心點，無憑無據憑什麼誣陷我爸爸？”
年輕人的戒備目光中多了一絲嘲弄：“‘小心點’？你是在威脅我麼？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證據？”
“小軒！別再說了！”女人俏麗的尖下巴因為痛苦而微微顫抖，大眼睛中溢滿了淚水，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傷心，“我們走！”
年輕人按住母親肩膀，說道：“媽媽，你怎麼了？以前是你不讓我去找他們，現在他們自己找來為什麼還要躲著？難道你不認為應該替爸爸討還公道麼？”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憑什麼說我害死你父親？他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卓群惱火地瞪著對麵的母子，心裏也說不出的感慨：的確，當年為了公司經營的事他確是多次與老友發生過摩擦，但是彼此都是對事不對人，誰都不會把吵架的事放在心上。甚至多來他也多次派人尋找他們母子，想要把屬於他們的股份還給他們。但是想不到自己一腔熱情換來的竟是這種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