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作為房產局的一員,對於單位體製是知道的。或許她可以找找關係,通通路子,那麼黃家奇的老房子也許能夠得到不一樣的補償。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如果那樣,黃家奇會一輩子做不起人,一輩子因為這不平事憤憤不平,一輩子因為受了那樣的窩囊氣而鬱鬱不歡。她不希望看到她的愛人變成這樣。所以她也不能阻止他去上訪去投訴,甚至不能阻止他放話“炸掉政府樓炸掉房產局”。
黃家奇帶著一群老街坊,坐到了房產局門口,保衛過來哄走了他們。第二天,黃家奇又聯合了一幫人,打著橫幅站在房產局門口。李清波惱怒了,他把單位保衛隊召集起來,還叫來了派出所的警察與治安人員,防止黃家奇等人進入房產局。
如果說這裏,房產局還隻是與黃家奇等人形成了對峙,那也不算過份。但接下來的政府的出麵幹涉,卻讓黃家奇等人寒透了心。
因為兩局對峙時間較久,終於心動了政府機關。他們出麵了。
負責調協的是信訪局,他們在這之前就有接到上訪信件,並沒有當一回事。後來事情越鬧越大,終於不得不請示上級領導如何處理。李清波早已過來與丁大山打過了招呼,所以丁大山並不以為這起事件有何緊要之處,他指示信訪局李鎮山,盡量早一點解決此事,必要的時候,可以采取強硬手段。
必要時候,可以采取強硬手段,這句話,表明了縣委書記的立場。李鎮山來到了房產局。還隔起好遠,就看見一堆人圍著房產局席地而坐,而警察與保衛隊員卻排成整齊的隊列,嚴陣以待地守著房產局的大門。
李鎮山知道,這樣的架勢,即便是鋼槍鋼炮也打不進去,何況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想起丁大山說,必要的時候,可以采取強硬手段。那麼,房產局這刻,就是采取了強硬手段嗎?
席地而坐的黃家奇站了起來,並且朝他走了過來:“你好,終於把你們盼來了。”
誰知李鎮山卻直突突地問:“有事為什麼不好好商量,而要用這種方式呢?”
老街坊們出現憤怒的神情,指著房產局方向說:“他們太不近人情,太欺負人了。”
“可是,政府有政府的難處,不管怎麼樣,不能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
街坊們一怔,瘦削而顴骨突出的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神情,仿佛在問:“我們是搬救兵的,怎麼反倒幫助房產局說起話來啦?難道真的是官官相護?我們老百姓真的沒有說話的地方。”
此刻的他們,臉色蒼白,看起來都有些營養不良,因為近段時間的過度勞累而精神疲憊。李鎮山幾乎有一瞬間想為他們出頭的想法,但是他記起丁大山說,必要時候可以采取強硬手段。他,是政府機關的科員,他,是丁大山的人。
黃家奇挺身而出:“政府是為人民做主的,不是為虎作倀的。造紙廠居住的都是家境都不好,政府不出麵解決他們的難處,反而要這樣壓製。任何人都會不服的。”
李鎮山抬眼望去,這是一個看上去相當憨厚老實的年輕人。但他說這些話時一點都不膽怯,也不因為麵對著的是國家幹部而感覺氣短幾分。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年青人底氣十足?是心中尚未泯滅的良心。當人們眼裏隻剩下金錢的時候,隻剩下製度與規則的時候,也在慢慢失去良心這種彌足珍貴的東西。
他走到這個年輕人麵前,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我很理解你的憤怒,可是國家有國家的政策,政府有政府的難處,我們也要理解。”
“國家的政策就是欺壓生活在最底層的人們嗎?政府有難處就要向百姓張手嗎?”黃家奇因為激動而滿臉通紅。
這話問倒了李鎮山,他也知道自己的解釋對於這些百姓來講,有多麼蒼白無力,而且他也知道,這樣的補償條件遠遠達不到國家規定的標準,房產局一意孤行,到底是為了寧海縣財政收入,還是另有所圖。
據他所知,李清波已經第五次出入丁大山辦公室,無數次進出丁大山的家。那麼,丁大山所謂的“必要時候,可以采取強硬手段”也算是事出有因。隻是當他麵對這樣一群老弱病殘,麵對這樣一群弱勢群體,他真的能做出什麼強硬手段嗎?
他掃視全場,每一個人都用期待的眼神迎著他。那種信任與無助,讓他變得滿心戚然。心想:“我也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啊,曾幾何時,我也是抱著要為民做主的心態來當這個信訪局局長啊,什麼時候,我變得這樣麻木不仁?”
他開口:“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向我提,或許我可以幫大家向上麵反映反映。”
“我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們大家能夠有房住。不要很高檔,不要很奢華,隻要有間房就可以了。”人們想起即將四處飄泊,即將失去自己的家,都禁不住有些傷感,聲音變得哽咽。
隻要有個家,隻要有房住。多麼理所當然的要求,可是房產局連這樣的要求都不答應,政府連這樣的問題都解決不了。也難怪人們會奮起反抗,至死不從。也許他可以試圖去說道說道,老百姓最心底的聲音,老百姓最迫切的希望,都在丁大山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