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入獄了。魏王足智多謀,潛伏於國境之南,將我等一舉拿下。
無忌會來救我,我知道。因為無論他是愛我還是恨我,他都要找到我才是。
出了水牢的時候,我雙腿幾乎要廢,他親自為我上藥,眼裏滿滿都是矛盾的情緒。他低聲問我:“漻笛,你對我可有情?”
我不忍心騙他,更不忍心騙自己:“有。可是無忌,你我要麼生離,要麼死別,沒有其他的路。”
若我是個不忠心的細作,若他是個不專情的男子,我相信我們這一生,會過得很好。可是我無法違背那印在我骨子裏的順從君命,也無法叫他移情別戀。
他終究還是放了我,對我說:“我殺不了你,漻笛,我敗給你了。”
回到陳國的時候,我事無巨細一一稟報。不是我誠實,入了水牢卻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安然逃脫,任何謊話都圓不過去的。君主聽完之後,眼神有種危險的信號,那一刻,我有些後悔自己沒能幹幹脆脆地自盡,反而要拖累無忌了。
於是謠言傳到魏國,惹得無忌騙取兵符,轟轟烈烈殺到陳國,將我救走,正中陳王下懷,伏兵幾路,幾乎破了魏國城牆。
我到死都忘不了,無忌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他與我分別站在對峙的兩軍之後,我看得見他發紅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吼:“漻笛!我就應該讓你死在水牢裏!”
他大概,恨毒了我。可是,我又能怪誰呢?是我活該,我自作自受,我不得好死。
魏王的兵追我們直到陳國邊牆,守城將軍一聲令下,萬箭齊發,不分敵我通通屠盡。
兔死狗烹是君王本色,我知道,我最後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一個動了心的細作,毫無用處。
箭穿心而過,那種疼真的是毀天滅地。短短半盞茶的時間裏,我眼前隻能看到冷冷的刀光閃過,在我的臉上身上,肆無忌憚地捅進劃出,刀刀見骨,血漿噴射。
我幾乎是任由他們屠戮,一來我注定是必死無疑的,二來是不想傷了無忌最喜歡的這雙手。若有一日,他見到了我的屍體,我還是想讓他記著,曾經有個叫漻笛的少年,雖然騙了他,雖然死得千瘡百孔,卻有一雙手,生得格外好看。
不記得是第幾道傷口出現在身上了,我嘔了一口鮮血,摔在黃土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裏。
時候到了,該上我輪回的路了。
死之前,我仿佛看到了無忌,他笑得如遼山上的那次一樣,將我融化。想了想,我好像還未曾同他道過歉,便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指頭蘸著血,在袖子裏布上,寫下一行小字。
“蒙信陵錯愛,願下修羅地獄,請君忘之。”
我覺得,無忌還是忘了我比較好。我隻願焚燒在無邊業火裏,隻盼他能恕我今生之錯。
天邊火燒雲燎,壯烈而淒美,這是我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我這一生,到底經營得太慘淡。
太累了,我該睡了。
無忌,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