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璿山,君闌五歲,是父皇親自帶他拜見即將成為師父的天機子,他不明白父皇為何要將他送至此處,但他知道父皇希望他能有出息,因此,他乖巧的沒有流下一滴眼淚,目送父皇背影離開,直至消失。
在他眼裏,師父就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道骨仙風,且武功深不可測,彈指間可令整個江湖掀起驚濤駭浪,待在師父身邊越久,他就越被他的影響力所攝。
原來父皇如此放心將他交予師父,是因為師父與他卻是好朋友,他甚至還發現父皇居然會放下天子威嚴,主動討教。
那是他來璿山的次年,父皇前來看他,他本想立刻鑽進父皇懷抱,撒嬌鬧騰,卻因師父交待的功課未如數完成,雖然知道最最敬愛的父皇近在咫尺,他卻不可立馬相見,隻是,早已飛去彼岸的小心肝這會兒已經毫不聽令,又哪來的一方心思繼續習武,於是,第一次偷懶的君闌在未經師父的同意下,躡手躡腳的偷跑到霧亭,躲藏於亭子五十米處的山石後,凝神偷覷。
璿山山勢奇高,山林成群,連綿不絕,且綠樹掩映,四周雲霧繚繞,仿若置身於仙境,霧亭建在璿山頂,景色尤其瑰麗,因今日陽光普照,驅散大多朦朧霧色,隻稀鬆盤繞著絲絲縷縷,因此,亭內情況,君闌可以一覽無遺。
霧亭內,仁帝與天機子正焚香品茗,且相談甚歡。
仁帝道:“一年不見,紫懷別來無恙。”
“陛下該問的,不該是小皇子的情況?”天機子挑眉望向眼前威儀四方,君臨天下的年輕帝王,似乎比之一年前,又多出一分威嚴。
仁帝又道:“闌兒在此,朕放心有餘。”
“陛下如此信得過區區在下,真是甚感榮幸。”挑著眉頭的天機子甚是好看,微微張大的眸子,光暈生圈,淺棕色的瞳仁裏華光流轉,仿若一顆小石子丟進,在人心底深處漾起漣漪。
仁帝盯著那雙琉璃珠子已經看癡,若非天機子假意輕咳一聲,他手上那隻紫砂杯子將會粉身碎骨。
“咳……”仁帝尷尬無比,跟著輕咳一聲,才扯了扯苦澀的嘴角,道:“紫懷……定要如此跟朕見外?”
“陛下說笑了,您是君,我是民,何來見外一說。”
天機子始終一副似笑非笑,恭敬疏離的樣子,仁帝心下劃過一絲哀傷,他隨之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空氣似乎凝滯,仁帝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天機子更不願多說,隻將垂於桌底的手掌收緊握拳。沉默半晌,仁帝無奈輕歎,伸手便要覆上那隻橫於桌麵的白皙手背,卻被主人毫不猶豫的抽回。
“紫……”未及說出二字,他便見天機子勾指一彈,隨即一聲孩童慘叫連帶著撲向地麵的嬌小身影印入眼簾,仁帝欲哭無淚。
天機子道:“看來闌兒是把師父的教誨都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哼哼唧唧起身的君闌,未及喊痛,便因師父一句話縮緊脖子,但見父皇就在眼前,他又立馬轉懼為喜,飛奔向前,大喊著:“父皇,父皇。”
反正又不是沒被罰過,橫豎都是得罰,見過父皇再被罰,那也值了。
仁帝無奈,他摟正兔子般蹦上他膝頭的小兒子,心內暖暖得,隻是……
那雙眸子裏轉瞬即逝的落寞淒涼,他也分毫不差的收進眼裏,如此一位謫仙般的妙人,竟是毀在他手裏。
十八歲繼位的他,自詡上對得起先帝,下對得起黎明百姓,後不負三宮六院所有妃嬪,一視同仁,雨露均沾,獨獨對於他,卻是虧欠良多,情債難還。
縱然擁有江山美人,掌握世間生殺大權又如何,世人皆道萬金之軀,九五之尊,那是高高在上,唯我獨尊,卻不知高處不勝寒,他的心是冷的,真龍天子又如何,麵對心愛之人,無法給他幸福,甚至連最基本的相守都無法給他,他的心是苦的,他心如鏡,隻要在位一日,他便無法對他作出承諾,他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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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時值初夏,本應天氣正好,但璿山晝夜溫差甚大,以至白晝時穿著長衫嫌熱,夜裏加上厚袍嫌冷,對於武功高強之輩,這點溫度自然是絲毫不覺,但對於隻會些粗略皮毛的仁帝來說,那已經夠冷了。
他已在外麵待了將近一個時辰,徘徊於竹屋外,就是不敢上前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