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沈家莊
俞文照一掌擊退仲揚,連話都沒有停一停:“——老子騙你又怎樣?”
仲揚又氣又怒,雖被擊退,身形一動,又是大飛龍衝天勢躍身直攻了過來,十二惡人和丁七郎丁高天早撲了上去,石掏膽喝道:“住手!”他身形一動,硬是插到了兩人中間。
吸血老張一把殺豬尖刀在仲揚的左腰處格住了錢獨腳的鐵拐,肚子痛的人筋鞭飛出,卷住了丁高天的長劍和杜牽腸的雙鉤,王砍倒是硬生生頓住了自己的大刀,肖一笑伸手也要幫仲揚動手了,卻正見不要臉冷冷地瞧著自己,丁七郎已是倏地回身轉到了他的身側,竟是夾擊之勢,論起武功來,肖一笑還不及丁七郎,怎能再加上個武功更比丁七郎還高的不要臉,肖一笑雖是不懼,但也再不敢胡亂動手生怕自己幫不成忙,反倒害了仲揚。
俞文照鐵青了臉,冷冷地道:“姓仲的臭叫化,你他媽的給老子聽著,人家就是今天殺文天祥那王八蛋,老子就是不要你們去救他,你他媽的能拿老子怎的?你可莫要以為老子怕了你區區一個臭叫化,老子現在殺了你跟這姓肖的老王八蛋,倒不信還有人有本事殺了老子來報仇!老子打死你們隻不過當打死兩條狗!”
仲揚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俞文照伸手指著仲揚道:“你聽著,當年老子的爹死得那麼苦,怎麼沒見一個人去救他?你們這些大俠都他媽死光了麼?我爹死得,文天祥就他媽的不能死?他姓文的可曾自己動手殺過半個韃子!憑什麼老子就不能弄死他?不錯,這一切都是老子的主意,你們能拿老子怎樣!”
仲揚本來一肚子的火氣,但他生性本來就老實,一聽得俞文照提起俞誌堅夫婦慘死的事,反倒怔住了。
俞文照又道:“你們他媽的不是大俠麼?好本事,好功夫!去劫法場救文天祥那老不死的呀?反正蒙古人最多不過殺些小百姓來出氣,是再也拿你們沒法子的。你他媽的自己找了那麼多人,去救他呀,弄出那老王八蛋來,就又可以打著姓趙的雜種的旗號打仗了,就又可以升官發財了,還可以殺小百姓!”
仲揚心頭一震:“我們縱然真把文丞相救了出來,也萬萬不是元人對手的,張陸兩位擁立幼帝,聲勢遠遠大過我們,尚且事敗身死,況是我們?蒙古正當強盛,宋朝卻早給奸臣賣臣空了,即便擁立宋室,也隻怕是昏庸之主,打來打去,受苦的還是小百姓!這些事我怎的從前都沒有想到?”
仲揚卻又不甘心,沉聲問道:“難道我們救文丞相就不應該了麼?”
石掏膽冷冷地接口道:“難道姓文的一人的性命竟比天下蒼生的還緊要麼?宋朝從汴州到臨安,始終內憂外患,到現在連強弩之末都算不上,你還指望扶死狗上牆麼?”
仲揚怔怔地發著怔,喃喃地道:“難道我竟是錯了麼?”
忽必烈開口道:“現在既是文天祥已經行刑了,再說也徒傷和氣,各位何必再爭。仲幫主,朕也是覺得十三惡人說的不錯,文天祥若是不死,大都浮言流動,京兆各部必然捕風捉影,受苦的隻是百姓,這才下旨殺文丞相的,剛才派耶律賢去法場赦免他,也隻是還想要勸他歸順於朕,是朕實在愛惜他的人才,這下總算可以死了這條心了。”
仲揚呆呆地,又說不出話來了。
博羅道:“臣啟皇上,文天祥行刑前曾留下一幅衣帶讚,請皇上禦覽。”
內官把那衣帶呈上來,俞文照卻走了過去,正要看時,忽必烈已是念了出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是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忽必烈一拍桌子:“好男子,好男子!可惜不能為我所用,現在死了,奈何?奈何?”
俞文照聽了忽必烈把那衣帶讚念完,也聽得癡了,半晌說不出話來,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忽必烈也是出神了好一會,這才輕輕地道:“傳朕旨意,贈封文天祥盧陵郡公,王積翁為文天祥寫神主靈位,設壇祭祀,博羅卿,你代朕行禮祭奠!”
兩人走了出來,伏拜道:“臣領旨!”
俞文照看了看石掏膽,道:“皇上,反正我們這裏的事情也完了,也正要離開,不如也跟著博羅老爺去拜一拜那文天祥,然後我們就走了,不再來辭行了,好麼?”
忽必烈笑笑:“那都依你。你們也去罷!”
俞文照又向皇帝作了一揖,帶著十三惡人和丁七郎丁高天出了殿跟著博羅和王積翁去了。仲揚和肖一笑也向忽必烈作了揖,出去了。
忽必烈長出了口氣:“好在這少年沒生在我元朝爭取天下之時,不然,又是一個大敵!”
耶律賢忽地接口道:“臣以為不然,嶽飛、韓世忠,這兩人豈非也是宋室的大棟梁麼?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奈天意何?”
忽必烈怔了一會,笑了:“耶律愛卿言之有理!”
忽必烈剛剛展顏,忽地外麵一下子就陰雲密布,狂風大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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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羅剛剛登壇致祭,狂風大作,陰去四合,明明晴天,一下陰暗了下來,眾人不過隻一發怔之間,就見那寫著大元朝忠武盧陵郡公文天祥字樣的牌位竟然騰空飛起,俞文照想要躍身去搶接,石掏膽卻一把拉住了他,臉上也是陰晴不定,俞文照呆了呆,那靈位已是越發飛得高了,飄搖而上,再沒一丁丁一點點要落下的征像。眾人隻得仰頭相望,卻已是無不駭然變色,片時間,那靈位竟然高飛入了雲裏,既不可再見,也再不可見!
博羅臉上白得雪一樣白,主祭的王積翁縮在一邊發著抖,過了半天,還是石掏膽臉無人色勉強開口說道:“這隻怕是文丞相在天有靈,不受你們元朝封贈的緣故!”
眾人一世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奇事,博羅心頭也沒了主意,隻得叫王積翁再改寫神位,王積翁戰戰兢兢地提筆寫道:“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國公文公天祥之神位”,重又放好,博羅帶著眾人倉惶祭奠過了,正要離開,亂風竟陡地又停了,陰雲銷散,朗朗陽光晴天,重又出現。
十三惡人的丁七郎丁高天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竟也一時之間回不過神來,臉也白得像是紙一樣,本來俞文照提起文天祥忍不住就要開罵,此後一生之中,竟也再不敢罵他一字。博羅匆匆跟眾人道別,分手自去了。燕京百姓,也看得無不駭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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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屍首下葬合棺之時,奉旨送葬的都奇打開棺蓋悄悄地向裏麵看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托歡身上沒有一件衣裳,連全身上下的人皮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剝了,渾身骨節敲得粉碎稀爛,頭邊十根血糊糊的指頭和一大把牙齒,右麵駭然放著晉王的舌頭和眼珠算子,陪葬的珠寶玉器都被還沒凝結的血水浸得大多都變了顏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