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3月26日 硫磺島
似乎,為了什麼而活下去都快忘了;戰鬥,隻是為了活下去。
盟友德國的敗事已成定局,他們自己也不過是在垂死掙紮:為了後方的首都,決心拚完最後一個人,最後一枚子彈。
然而對於伊藤浩司而言,後方唯一讓他牽掛的親人已經不在,隻想活著等到一切結束。但是……到底還要經過多少次戰火,才能換來和平?
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人類的大腦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無暇再想起其它才對,可是當絕望襲上心頭,眼前總會閃過那個人的臉。忽然之間,那些陰霾全都消失不見,前方的道路再次變得清晰可見。
“少佐……隻剩我們三個了。美軍已從上方包圍這裏……”遠藤慎也通過瞭望口向外觀察後說道。
他原本可以逃脫罪罰,隻需將責任全數推到伊藤浩司的頭上即可。然而身為伊藤家的分家,遠藤對他的確忠心耿耿,即使在那個時候,也依然願意一同上前線。
不過,眼前的形式已經刻不容緩。這間狹窄的地堡裏麵隻剩下伊藤浩司、遠藤慎也,以及一個失去無線電的通訊兵。
伊藤浩司必須馬上做出決斷,否則美國人會直接將汽油倒進他們的地堡裏,放火燒了此處。是要選擇同歸於盡,還是投降保命?他當然會選後者。
“遠藤,投降吧……”
這句話在遠藤的意料之中,卻在通訊兵的意料之外。
“少佐,我們不能投降!投降可恥!就算不能活著出去,我也甘為帝國粉身碎骨!如果……如果您認為沒有繼續戰鬥的必要,那麼,我願意送您最後一程(注1)。”隻有二十出頭的青年一腔對大日本帝國的忠誠,誓死不投降。
聞言,伊藤浩司不禁嗤笑一聲,這個反應足以讓青年氣得跳腳,就好像自己最崇敬、崇尚的東西被羞辱了一番似的。
“您如果選擇投降,我一定會開槍!”說著便拔槍對準自己的長官。
伊藤浩司冷眼看著他,尚未做出舉措,一把匕首“嗖”的一聲插進通訊兵的咽喉裏。遠藤慎也的動作太快,根本沒法看清是什麼時候出的刀,那個士兵已經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抽搐。
遠藤徑直撕開破破爛爛,不知原來是襯衫還是汗衫,上麵粘著黑土和爛泥的破布,但它是當下場中最白的了。
當白布被綁上木棍,從瞭望口伸出去的時候,感覺這一些終於要收尾了。
1945年3月31日 夏威夷
伊藤浩司和遠藤慎也被押進了夏威夷的臨時戰俘關押所。由於他對自己的戰爭罪行,以及曾在中國領地犯下的罪孽供認不諱,所以他們此時被關押的監獄比起其他地方已經好上太多。雖然醫藥不足,每頓隻給咬不動的幹麵包和水,衛生條件更是糟糕透頂,天天與蟑螂、老鼠共處一室,但這裏的看守還算“友好”,起碼沒有發生虐待戰俘的情況(注2)。
不過,伊藤浩司的右手幾乎廢了,起因便是那塊浪琴手表——
那天,他竟意外望見了艾文。原以為對方還在中國,卻突然映入眼眸。刹那間,仿佛全身毛孔都在噴張,一直壓於心底的思念紛湧而出。那一刻他真的想跳下去抱緊那個人。
然而上天像是與他開了一個玩笑——讓他能看見他,卻不讓艾文發現到自己的存在。
進入牢房前,他們的貼身物品全部被上繳。值點錢的東西肯定是回不來了,可對於伊藤浩司而言,其他的都不重要,唯獨這塊手表是萬萬不願意給任何人的。
從投降到交代罪狀,在美軍眼裏他無疑是最為配合的戰俘——除了在懸崖那次突然發瘋以外。
這一次,他更是將那個看守壓在地上打,瘋了一樣要對方把手表還給他。不明白這個日本人哪來這麼大的力氣,居然讓幾個人一起上才能把他勉強壓製住。一個美國士兵抽出軍用匕首,硬生生地刺穿了伊藤浩司的右手掌心,釘在桌上。
作為懲罰,他們隻是粗略地為他做了包紮,連醫生都沒請,徑直丟進牢籠。
被關在隔壁的遠藤慎也焦急萬分,求看守找個醫生來,然而非但沒有看見一個醫生,甚至給他發臭的水和發黴的麵包。
“少爺,一塊表而已,我相信那位醫生不會因此責怪您。現在,好不容易得來的待遇全都付之東流了。您不是一直想活下去嗎?活著才有可能出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少爺……少爺?您能聽見我說話嗎?少爺!”隔壁毫無反應,遠藤焦急地想把頭伸出鐵柵欄,但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少爺!少爺!”
“……別吵……吵得我耳邊嗡嗡叫。”伊藤浩司橫躺在地上,有氣無力道。雖然做了包紮,但鮮血仍會繃帶溢出。沒有做過任何消毒處理,極有可能患上破傷風等其他感染疾病。要是就這樣一直下去,恐怕他真的會死。可他不後悔,不後悔,因為沒有之前的爭取,此刻這塊手表又怎會拽在他的左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