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川,工人道。
長街上汽車川流不息,車燈打成一道道耀眼的光線。
電子時鍾終於從十九時五十九分跳到了二十時整,突如其來的滴滴滴的響聲嚇了後座上的少年一跳——但轉瞬那聲響就消失了,駕駛座上的男人手起刀落關掉了開關。
時鬱用腳踩了踩前邊兒的靠椅,不滿地說:“你倒是開快點啊!”
薑懷風無奈地回了句:“已經晚點了,再快也趕不上開幕式的。”
“屁!”時鬱劃著屏幕的手指一頓,反手就給他亮出一微博界麵,整個人都湊到前麵,指著那視頻振振有辭,“還有一位嘉賓沒來呢,整個頒獎典禮都等著他……”
前座的男人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回答:“那是主辦方在等周越,他是項目獲獎人之一。”
“啊?周越?”
時鬱懵了一下,反應過來時低聲說了句髒話:“靠……就這二傻子也能拿獎啊?”
這話他幾乎是下意識就蹦出來的,臉上有些不感興趣的索然。
“不是,你……”
薑懷風一頓,組織了一下語言:“你別仗著自己跟傅承禹熟就拿他當標準。”
“傅西站在好萊塢的最高處——那是平常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上,更何況他受過的讚譽無數——這不是區區一個稱號能說得清的……”
薑懷風歎了口氣,心道這大影帝還真是害人不淺:“他還是國土局特聘的研究員……前陣子去津巴布韋你應該看見了,人家拔槍瞄準射擊絲毫不遜專業人員……你不能拿普通百姓跟他比。”
男人打過方向盤進入拐道,沿著這條路開,盡頭就是頒獎禮的現場。
已經隱約能瞧見閃爍的鎂光燈打出的白光,離得越近,現場喧嚷的聲音就越發明顯。
“那又怎樣,”時鬱兩條小細腿往儲物箱上一搭,轉眼整個人又癱在後座刷起了微博,“傅西他老人家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也沒見他幹過多少正經事兒啊……十次出任務他起碼有八次是在玻利維亞啊加勒比海啊夏威夷啊什麼地方度假的……”
少年頓了頓,忽地蹙起眉頭,疑惑道:“嘶……這不對啊——他也沒演電影啥的,這麼多錢是從哪兒來的啊?”
“那是人家的事情,你管這麼多幹什麼。”薑懷風倒車入庫,拔了車鑰匙拍了拍那雙橫在儲物箱上的馬丁靴,招呼道,“走了!”
典禮現場是一如往常的嚴肅,紅毯燈光,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記者,禮堂中坐滿了那些曾經大紅大紫或正在大紅大紫的影星藝人,無一不衣著鮮豔。
銀琵琶是華夏影壇相對重要的一個頒獎儀式,因其獨特的審美風格總能劍走偏鋒。愛它的人愛到骨子裏,恨它的人罵其低俗平庸——而正是這種極度分化的評價,讓它的每一次頒獎禮都成了熱搜頭條。
“相信在過去的一年裏,各位都有所成敗。但無論是成是敗,這一頁都終將翻篇。今年的銀琵琶趕在年前,趕在在座各位……業界內大佬回家過春節之前,”主持人活躍完氣氛,正經道,“——好了,接下來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這位主持人顯然是有些本事的,接連幾位老油條的話都被她打太極一般糊弄了過去。有時雖然不免尷尬,但結果卻差強人意。
台下燈光昏暗,時鬱挨著薑懷風坐,不一會兒少年就熬不住了,跟男人貼著耳朵竊竊私語了起來:“這破典禮開個幕廢話怎麼這麼多啊?”
薑懷風正襟危坐,稍稍偏過頭來:“可能是覺得直接開場太沒誠意了。”
時鬱氣得倒抽氣:“屁!這連篇的廢話簡直就在浪費老子的時間!”
薑懷風鎮定自若:“上慣了戰場,不能接受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很正常。”
少年頓時更氣了,他一腳直接踹了過去:“怎麼說話的呢?”
男人噗嗤笑出了聲,趁小矮子還沒發火趕緊伸手揉了揉他的後頸,壓著嗓子解釋:“傅承禹同樣是在槍林彈雨中長大,怎麼人家能走到現在這個位置?”
時鬱撇了撇嘴,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十幾分鍾的毫無新意的寒暄過後,各類的獎項評選才真正開始。
時鬱跟薑懷風坐的離舞台比較近,可惜的是這兩個人對影視圈一向不感冒,每次看明星上台領獎都一臉的冷漠,當真白瞎了這麼好的地理位置。
自從習慣了與那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魅力的世界級影帝合作之後,時鬱對上台的幾位男女藝人當真又挑又撿,樣貌氣質挑剔得不行,要再給他袋瓜子還能當場給你磕起來。
此時台上頒獎的老戲骨拆了信封,嗓音雄厚地說到:
“我宣布,銀琵琶2017年度最佳男配角是——”
全場屏息,凝神以待。
老戲骨悠悠地抽出小紙片,靜默幾秒,這才對著鏡頭念出獲獎者的作品即姓名:
“《長聆辭世》——霍斯祺,扮演者周越!——讓我們掌聲歡迎周越上場!”
全場掌聲雷動,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尋找著某個藏在角落裏的身影。
“——謔!”時鬱翹著二郎腿,向後瞟了一眼,才慢悠悠地說道,“這傻子倒飭得挺人模人樣的嘛。”
薑懷風:“……”他是終於知道為什麼傅承禹要他不要帶時鬱來人多的地方了。
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鋪著紅毯的窄小的過道走向舞台——頭發齊整,皮鞋擦的鋥亮,麵上笑容既不疏離也不熱情過甚——這與先前那個隨行旅遊的炸毛死宅簡直判若兩人。
“歡迎歡迎,來,”女主持人讓出身側位置,忙笑道,“周越是第一次來吧?有什麼想對大家說的嗎?底下坐著的幾位對你手裏捧著的這座獎杯可是覬覦已久了呢。”
“哈哈,底下坐著的那都是前輩……”他打趣到。
“嗯……我呢,雖然我拿了這個獎,但說實在的……”男人駐默一會兒,似乎在組織接下來的語言,“論起拍戲技巧,在座的各位還不知道比我厲害了多少……”
他一字一頓,說的緩慢。
周越撓了撓腦袋,微笑過言:“今天我能站在這裏,相信也是各位給我這個後輩的一點激勵,讓我不至於混不下去——哈哈哈哈不瞞你說我感覺自己已經重拾起信心了……”
台下自然是跟著一起哄笑,期間還夾雜著不少細碎話。
瞧見台上八麵玲瓏,接話接的滴水不漏的男人,時鬱不禁小聲嘀咕:“這傻子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薑懷風平靜的很,他說,“這種場合容易得罪人,他一個沒後台沒資源的小演員,要不把話接圓潤點,得罪了上頭的人,今晚就該卷鋪蓋回家了。”
“可平時也沒見他接過幾部戲啊。”時鬱撐著額角思索,半晌幽幽地吐槽了句:
“……所以這跟雪藏有什麼區別?”
周越:……老實話你暗戳戳想一下就好了,說出來幹嘛!
場麵話說到了頭,女主持人莞爾一笑,終於拿出王牌:“周越你知不知道,其實節目組給你預留了一個小節目呢!”
“簡直廢話。”
周越心底嗬嗬一笑,但麵上還是禮貌地假裝驚訝了一下,他佯裝吃驚地問道:“哦?是嗎……?居然還有單獨給我準備的……”
而所謂的預留“小節目”不過是幾位相互之間連麵都沒見過,卻十分熱衷於蹭熱度的藝人齊刷刷地站在雪白的牆壁前對著錄像機說一些譬如“周越你要加油”“周越你是最棒的”“周越我們都看好你啊”“周越你就是下一個影帝”這樣的特別招人嫌的宣傳語——然後鶴哥在保姆車裏數著鈔票美滋滋,周越的微博底下又會被營銷號和黑粉一陣狂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