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韌是第八個登台的,巨大的鎂光燈打在他單薄瘦小的背脊上,仿佛手指一碰就能輕易穿過一樣透明。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纖白的十指落在黑白琴鍵上,第一聲就敲得鏗鏘沉重。
台下所有人,包括評委和四周的十萬餘觀眾,在片刻沉默之後,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同樣震撼和詫異的神情。他們都沒有想到,有人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詮釋一場如同地獄噩夢的戰爭。
從第一個音符落下開始,一連串高亢激烈的旋律在沒有任何前奏的情況下,仿佛風浪驟起的黑色海麵,昏暗、急迫、壓抑、瘋狂……所有麵臨生與死之間的極端情緒都在一瞬間挾著驚雷滾滾而來!
短短三十秒的一小節裏,密密麻麻的音符擠得沒有一絲空隙,少年緊緊皺著眉頭仿佛沉入罪惡的夢魘,手背和脖子上的靜脈駭人地怒張起來,汗水一滴滴打落在冰冷的琴鍵上,摔得粉碎。修長的十指在鋼琴上快得隻能看見殘影,離他最近的主持人甚至看見了他臉上流下的兩行淚水,在那張滿是痛苦和猙獰的臉上,帶著一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望。
狂烈黑暗的琴音不斷撞擊著觀眾的心髒,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在無邊的恐懼和壓抑裏,拚命張大了嘴卻喊不出聲音,心跳快得下一刻就要轟然爆裂。
這時,高亢的琴音急轉直下,陡然緩慢下來的速度,帶著天地同悲的淒涼哀絕。仿佛是以慢鏡頭展示了一片戰後的廢墟荒地,極目四望隻剩下斷垣殘壁,哀鴻遍野,生機斷絕。被毀滅的希望,被撕碎的幸福,一切都在時光的洪流裏化作蒼白的塵埃。這裏曾有人鮮活地生活過,再沒有人記得,這裏曾經有人曾經笑過,哭過。
場上的哭聲漸漸掩蓋了原本的琴音,十位評委都已經眼眶泛紅,無比動容。
然而少年依舊低垂著眉眼,滑動在琴鍵上的手指沒有任何戛然而止的意思,琴聲漸趨舒緩,偶爾帶著一兩個突兀的中高音,乍一聽似乎雜亂無章,漸漸的成了旋律,成了連綿的調,像是一串嘰嘰喳喳的鳥鳴,又像是孩童無憂的笑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黑白的廢墟裏開始抽出細嫩的葉芽。漸漸的細芽長成大樹,連綿的青草覆蓋了滿目瘡痍,飛禽走獸開始在這裏繁殖,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有人類的足跡出現在這塊土地上,人們在這裏定居,歡聲笑語重新回到了這裏……
琴聲悠然而止,台上台下都安靜得落針可聞。十位評委全都是一副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樣子,癡癡地望著台上的少年。就連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敬業嚴肅的主持人,也忘記了要提醒評委打分。
直到梁韌起身鞠躬致謝,台下十萬人才如夢初醒,隨之而來的是經久不息的掌聲,在下一位選手上台的時候都沒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