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一邊暴躁地踩油門,一邊胡思亂想撥著電話,他少有這樣的時刻,心裏燒著一把無名火。但更少有的是思華這姑娘竟不接。
市場銷售部高級宴會銷售經理李思華,是無端的大學同學,從宴會廳裏搶翻台的服務小妹一路開掛,做到了酒店會議和宴會生意的扛把子,除了年關上的種種,最忙的就是婚宴,但是她樂此不疲,恨不得萬事親力親為,新人、婚慶公司、頂頭上司都將她視作股肱,連酒店對外的市場宣傳也為她量身定製了一個“資深婚禮顧問”的頭銜。無端聽說後大笑,她就是一塊狗皮膏藥,從大二初識,他就這樣想。不管是在班級還是在社團,她都做著種種瑣事,連借教室、搬海報板這種男同學的力氣活也從不推辭。
無端和思華同係不同班,也不曉得何時熟絡起來,無非是工作上的聯係。知道思華勤勉盡責,無端每次有事交代心裏都有些過意不去,總覺得自己又為難她了,下次見麵便多寒暄幾句,久之,又發現她是個海綿似的悶瓶子,多少話她都靜靜聽著,輕輕地安慰,再多的牢騷抑鬱便也倒給她。畢業許多年,這習慣還是沒變。
車子在山間一路橫衝直撞,卻偏偏連續遇上橫穿公路的鄉人和家畜,正要對著野狗發作路罵,手機響了起來,無端大怒,斜眼一瞟,卻正是李思華的名字,心裏的火頓時滅了一半,心滿意足地接起來,也不打招呼,直接就嚷,“我說姑娘,你幹什麼去了?”
思華的聲音一向是輕輕軟軟,她先笑了,笑聲也是輕輕的,她不說話,靜等無端倒豆子一樣對自己發牢騷。她知道自己料得不會錯,換下製服的當兒,已經聽得無端氣急敗壞地罵慘了好幾個部門。他的電話過來,無非是這些事情。
等她把腳伸進柔軟的平底鞋,走出晚班時段安靜的更衣室,經過熱氣喧騰的洗衣房,和深夜食堂般溫馨的員工餐廳,腳步聲點亮了員工通道的聲控燈,直到坐上回家的車,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寬心話,無端終於平靜情緒,入了正題,“我們班的通訊錄,你找到了嗎?”他想辦個同學聚會,又苦於前幾年太專注忘我,和沒堅持酒店這行的同學們都斷了聯係,現在估摸著著大家也都是各自業內中高層的有效資源了,便托思華幫忙找大家的聯絡方式,她一向能把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存得很好。
“我回了一趟學校,複印了學院剛理出來的校友通訊,給你快遞了一本,估計今晚就能到。”
“太好了!得謝謝你,有空約頓飯吧,等我下次來市裏。”
“好啊!”思華輕快地應了,然後便掛斷。
旁邊一直專心開車的人見她收了線,終於按捺不住,趁等紅燈時湊過來,學著方才電話裏的語氣問,“喲,我說姑娘,你又給誰跑腿呢!”
“老同學。”
“哪個老同學?這麼客氣,一份同學錄都要開飯局謝你?”
“隨口說的罷了,你急什麼?”思華不怒反笑,揮開不安分的手,暗自腹誹,就是不該當著這個號稱連風機盤管斷了哪根翅片都能聽出來、比蚊子還靈、比蝙蝠還準的人麵前接電話。
黃燈閃了閃車子便又動了,思華斂了笑,悄悄地又想起了上學的時候。
那時她和無端並沒有直接的工作聯係,偶爾在學院辦公室巧遇或課間同路,才會並肩聊一會兒。那時她是旅遊學會的部長,而他已經是學院團委副書記,所有學生幹部中的翹楚,書記、輔導員和老師們的左膀右臂,哪怕走校園裏綠樹成蔭的小路上,也是電話、短信不斷,大把的人找他做決定、拿主意,而她總是抱著書本,靜靜地跟在旁邊,像是低兩級的幹事,數著腳下光斑點點的石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