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諸葛亮提著竹篾編成的魚簍,踩著滿地金色的陽光烙印,一蹦一跳往家跑,簍子裏裝著他剛從汶水裏摸來的兩尾魚,路上行人見著一個通身沾滿泥漿的孩童,蕩悠著魚簍邊哼曲邊蹦躂,活似一隻活蹦亂跳的泥猴兒,都忍不住笑開了懷。
他卻渾然不覺,他還在想那兩尾魚,這可是兩尾活魚啊,他著急將它們送回家,尋個器物養起來,均兒也喜歡魚,就讓他和自己一起養。他還編排出一個經天緯地的捉魚冒險故事,也得告訴諸葛珍,不知為何他跟二姐諸葛珍的關係相當密切,或許是諸葛珍是一個琴棋書畫才藝具徍的奇女子。
諸葛亮想到二姐聽到捉魚故事的表情,不由的暢想起來,腳步更加快了,小跑著奔到府門口,這還沒跨進去,卻見門口停著一輛光燦燦的華蓋轓車,似是有客到訪,司閽牽著一輛殘破不堪的馬車往角門進去,車廂已全跨了,那車板上鋪著厚厚的茅草,恍惚有斑斑血跡。
他愣了一下神,一種不安,襲得他打了個激靈,他捏緊了魚簍,腳步邁得小心了。府裏不尋常的氣氛,沉甸甸的壓抑,可他說不出到底為什麼。
有僮仆急匆匆地過路,見到諸葛亮,口不擇言地說:“公子,你可回來了,你父親……”他像是意識到自己不該多嘴,慌忙閉了嘴,閃身便走了。
諸葛亮呆了一下,父親回來了?想起那個他要叫父親的諸葛珪,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聽見腳步聲響起,他以為是父親,往旁邊閃了一閃,卻看見諸葛玄和一群人走出來,走在中間的是位山羊胡子的人。這個人他依稀記得,好像是泰山郡的太守,名字卻記不大清楚。
“事起倉促,真是想不到,無論如何,能救一定救!”太守說道,似有悲傷之意。
諸葛玄背對著他,看不見是什麼表情,隻聽見他的聲音沉悶而蒼老,“多謝太守掛懷!”
泰山郡守怎麼跑自己家來了,應該有啥大事。
“二公子!”有人在呼喚他。
他回頭看去,是叔父諸葛玄送客回來,諸葛玄疾步走過來,哪裏管他身上有沒有泥,一把抱住了他,眼淚便淌了下來。
“叔父……”諸葛亮明白過來,他的父親,那個他叫爸的人有變故。
諸葛玄抱著他往裏走,諸葛亮沒有詢問,很安靜,周圍短暫幾個月裏熟悉的麵孔,仿佛被剝蝕的生命,飛速地脫落幹淨,隻剩下一個記憶。
叔父諸葛玄放下了他,他才發覺自己來到了父親的寢臥,屋裏全是人,繼母、均兒、大姐、二姐,還有一個人,他還看見隨父親出門的諸葛安宏,他跪在繼母麵前,一直在抽泣,渾身染滿了血,像從血泊裏撈出來的一張麻布,他把目光慢慢地往裏推,床榻上平臥一個人,那是——諸葛珪?
諸葛亮突然忍不住地打著哆嗦,腦子煮開了一鍋水,咕嘟嘟地冒出他穿越以來碰到的一些事情。
他清晰的聽到叔父諸葛玄在說話:“先生,我兄長的傷怎樣?”
那醫士從床榻邊挪開,回過身來,“倘若傷及皮肉,用藥內外雙服,安養數日便可起身,可傷已入骨,郡丞的腿骨十有六損,兼之一路顛簸,又損了兩成……”
這話還沒說完,諸葛安宏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都怪我沒有照顧好老爺,沒出息的混賬東西,老爺的傷若不是我,也不會這麼重……”
諸葛玄壓住了他的手,“不要自責,若不是你拚死救護,兄長不會脫險,也不會歸家。”
諸葛安宏卻不肯原諒自己,恨恨地道:“是我的錯,是我……”他說不下去,匍在地上小聲而悲痛地哭著。
顧氏追著那醫士問:“先生,家夫情況如何?”
醫士沉重地一歎,“說句實話,郡丞能撐持到現在,亦是萬幸之至……”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搖搖頭。
顧氏的嗓子像被糊住了,她用虛無失真的聲音說:“還,有救麼?”
醫士沒有正麵回答,“家裏還有別的親友麼,趕快叫回來見見吧。”
顧氏腳底一跌,若不是女僮攙住,或許他已經摔倒,她望著床榻上枯槁般無生氣的諸葛圭,無聲地抽泣了出來。
諸葛亮已聽懂了,他知道父親出門遇見賊人,或許是黃軍賊,或許是土匪,或許是散兵遊勇也可能是山賊,但是不管如何,他知道父親受了很重的傷,他還知道父親,也許要死了。
父親,要死了?
那個他要叫爸的人要離他而去?
這個念頭像一把怪異的刀紮了一下的感覺,說不出是啥滋味。
他一把甩開手上的東西,大聲喊道:“爹爹!”他撲在床榻邊,諸葛亮哭了,很真誠的發自肺腑的。
諸葛亮這一哭,本就在嗚咽的諸葛蕙、諸葛珍都被勾起了悲痛,一個個放開了聲,連一直隱忍著的顧氏也忍不住了,一屋子人頓時哭成了一團。諸葛均也哭了,他是被嚇哭的,或者是被帶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