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一天你走,我並未道別,好像說了再見便再也不見。
你走後我獨自坐在窗前憂鬱,天就黑下來了。
我本想說幾句信摯的話,櫻樹花期,芭蕉濃密的那種細雨,你可愛聽?
我不敢開口,你撩攏我的頭發,天就黑了下來。
“走了,”你說,“橫豎是徒然。”
明明不是陌生人,卻裝旳比陌生人還陌生。連在人群中遇見也隻是點點頭,重新拉開兩條平行線。
隻是某一日,我發給他一條短信。
“今日在青菜裏吃到一隻蟲子。”
沒想到他竟然回了。
“好吃嗎?”我惡寒。
“挺肥的。”
那邊便沒了下文,好像也是被惡心到了。
我於是決定把他遺忘。我告訴自己:很多事,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即使我如此任性;很多東西不是我想得到就能得到的,即使我有一個萬能的母親,有很多人也不是我能夠挽留就能夠留住的。相遇相處然後相分離。不甘心嗎?不甘心又如何?他就像指縫間的陽光一樣溫暖美好,卻是我永遠抓不住的。
但拜他所賜,我逐漸恢複人氣,不再一臉死沉,這國之聖手果然妙手回春,藥到病除。然,美中不足,我對他仍有那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心理,即便是他走了,但是我卻覺得那雙暗夜裏盯著我的眸子更緊了些。仿佛期待黑夜一樣期待他,期望他來看我,又怕他不止帶來風花雪月。也帶來魑魅魍魎。
我總歸要找些正經事情做。
胡胡建議:那麼繼續上學吧?
沒想到我竟點頭,他登時歡天喜地跑去安排。
母親終於肯撥冗相顧,在她一雙淩冽的眼睛對我進行千刀萬剮之後,答應胡胡動用關係,進行安排。但是有條件:從此我需謹言慎行,認真求學,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低調嚴謹,不可出錯。不得給她丟人現眼,不然十個胡胡也保不了我,到時逐出家門,連姓也一並還回來。絕不留情。
她說:“我說到做到。”
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不過能夠向正常人一樣生活,對於春思成災的我來說是最好不過了,最好遇見朱熹一樣的偽君子,來一場“存天理,滅人欲”,從此紅塵萬丈,皆與我無關。省得我勞動我的小心肝兒,某日吐血陡升而亡。
我歡呼雀躍。便去翻箱倒櫃,找出衣服在身上比劃。
而胡胡跟母親一襲閉門談話之後一臉古怪地出來,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再看我兩眼,低下頭,又看我三眼低下頭。像是要問我什麼,最終沒有開口,看見我長手長腳不倫不類套在不男不女淡藍色水手服,不禁微微一笑,感歎:“泥鰍好歹也長大了。”他這話裏有過多的艱辛,我不是不知,隻是人生難得糊塗,既然暫時風平浪靜,何必追想當初的腥風血雨。
當天他就叫了裁縫到家中,量體裁衣,胡胡跟我願意保留祖父在家時的傳統。這樣能讓有些變態的人,稍微享受一下自尊。
我想了想,提出要求:我要黑、白、灰、藍以及軍綠顏色的衣服各兩套,樣式不要重複,簡單大方就好。要有雙排的扣子或者荷葉的領子,不要有蝴蝶結,豹子一樣的斑點,不要有地板磚一樣的格子,斑馬一樣的條紋,一定要有口袋,不然我不知把手放在那兒比較安全。
裁縫狐疑地看著我,說以前那位小姐隻愛大紅,他稱讚過我,那小姐肌膚雪白居然把俗氣的紅穿得那麼到位。搖曳似一團小小火苗,奪人眼球,像童話裏走出的精靈。
我說:謝謝誇獎,我就是那小姐。
裁縫更加懷疑地盯著我,盯了半響,才懦懦地說:“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看來我是老眼昏花了,糊塗了,這可不是小姐的眉眼。”
我的眼睛裏常年氤氳似霧氣,水汪汪的,繼承自我那風情萬種的母親,很是妖嬈。我的眉毛斜飛入鬢。好像燕子的翅膀,一不留神就要飛走了。
“我還以為是大小姐回來了。”
“哪有什麼大小姐,這倪宅就一位小姐,師傅想必真的跟我一樣也老了。”胡胡打斷他的話,眼神裏麵有些微的警告,師傅手抖了一下,大抵是見過世麵的,神色自若地重新丈量。
胡胡朝他點點頭,便轉身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我輕輕搖頭,以示我並無大礙。他果真老了,不一會便嗬欠連連,找凳子坐著,傳來微微地鼾聲。
我不禁黯然,他為**足了心,可惜我並不爭氣,出走時並沒有考慮到他,才惹得他過早花白了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