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有把刀(1 / 2)

我用肩膀撞開屋門,狠狠地一腳踢飛了在門口等我的阿黃,它幹瘦的髖骨如同石頭般硬,我用手揉著大腳指長長抽了一口氣,一瘸一拐地走出院子。路過我爹爹喝茶的石桌子,看到上麵放著的一把紅泥茶壺,不由怒從心頭起,一把抓起來,這把泥壺是爹爹的最愛,從我記事起他就每天手把這把壺一邊哼著戲,一邊把粗茶送進口中,這把泥壺經過長時間撫摸,發出溫潤的玉色,可能就是所說的包漿吧。我舉在頭頂遲疑了一下,然後使勁摔在石桌上,泥壺發出啪的一聲,碎片四射。我昂首走出門去,不管身後母親發出淒厲的哭聲。

我一邊走一邊用右手手指撫摸懷裏的這把刀的刀鋒,這把冰涼的牛耳尖刀沒有因為懷裏的溫度而變得暖和一點,如同一塊冰一般,我用手摸了摸,感覺到我的腰不由挺直了些,沒想到手指碰在鋒利的刀刃上,隻覺得中指微微一涼,拿出手一看,右手中指被劃了一個口子,鮮紅的鮮血順著手指滴滴答答滴落下來,我把手指含在嘴裏,瞬間血腥味道在我嘴裏蔓延開來,我使勁地把血水吐在我家的院子牆上,豔麗如同一朵盛開的鮮花,心裏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

我把衣襟敞開了,露出了我幹扁的胸膛,憋著勁吼了一嗓子,把街上覓食的一群雞嚇得飛上了牆,屋後李老漢剛要準備出去,但是他看到了我血紅的眼睛,如同野獸般看著他,他先是躲過了我鋒利如刀的視線,然後低著頭慢慢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不由仰天長嘯。

有人說那天我的叫聲很恐怖,如同狼嚎鬼哭。王家的夜哭郎聽了我的叫聲瞬間停下來哭泣,瞪著驚恐的眼睛。一下就治好了夜哭的毛病,哈哈原來我的叫聲有治療作用,他們還說那天我的眼睛血紅,還說我的嘴角掛著血,好像是吃過什麼活物,他們也有人說我中了邪,有人在背後說我變成了吸血鬼……

有人慌忙跑著去叫我的父親,我的父親盧秀才在這個富貴村德高望重,他是這個村子僅有的一位秀才,是正兒八經經過鄉試上榜的秀才。他博學多才,懷才不遇。

誰能想到有這樣的父親,竟然生出了我這樣的忤逆之子,有時候在我氣他的時候,他竟然像是一個娘們一樣的哭,哭的梨花帶雨,抽抽淒淒。

那年我剛九歲,可能我對男女之事開心早,夥伴們都忙著在街頭巷尾騎木馬,一圈一圈滿頭是汗地推著桶圈,傻嗬嗬地笑著……我卻騎在我家牆頭看著隔壁老新婚的李家老二摟著新娘子在炕上滾,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日頭特別明亮,透過了紙糊的窗花,炕上翻滾著兩團白光……我當時腦袋轟的響了一下,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就在那天我開了竅。

從今後幾天我食不知味,就像是魂魄丟了一樣,整個人木木的,怔怔的。老娘擔心地一遍一遍撫摸我的腦袋,而且在晚上深夜的時候,悄悄拿起我的衣服,在村子裏一遍一遍喊著我的名:“盧星回家了,盧星回家了……”我在夢中猛然驚醒,聽著遠處依稀傳來的叫魂聲,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恐懼。

最後感覺到叫魂聲慢慢來到我家門前,母親輕輕地把我的衣服蓋在我的身上,我激靈打了一個冷戰,就睡著了。

想到這裏我加快了腳步,我不能讓我的父親抓住我,他一定還在村東大樹下的私塾搖頭晃腦地讀書,他陶醉在讀書中,有時候拍案叫絕,有時候感動地留下兩行熱淚,竟然流到了花白的山羊胡子上。他讀書流淚的樣子曾嚇到了我們。我們放下手裏的蛐蛐,回到書本上來,看到的依舊是枯燥的文字,乏味的文章,每次他用清白的手掌抹下幹枯的老臉上的淚水,我就感覺到無比的恥辱,讀書還哭?真丟人,這成了以後我和私塾孩子們衝突的原因,每次這些鼻涕蟲在我麵前裝作父親讀書抹淚的樣子,我就會衝過去把他們打倒在地,然後騎在在他們身上打的他們告饒。我得趕快跑,不然在大街上他又會如喪考妣地哭,看著了太心煩。

我一路往村子外麵跑去,一邊跑一邊往背後看,怕被我父親抓住我,以至於跑得太快,沒看到腳下有塊石頭,絆在腳上一個跟頭跌出去,腦門先著地沒有磕著牙,我用手摸了一把,腦門磕破了一個大口子,摸了一手血,我氣急敗壞地咒罵著,回頭卻看到絆倒我的不是石頭或樹樁子,而是村外破廟裏麵的瘋和尚,隻見他身上僧袍到處是破洞,沒有破洞的地方補著五顏六色的補丁,估計是有幾十年沒有洗過,上麵飯跡汙垢一層,看不出袍子原來的土黃色,腳下僧鞋有一隻早不知丟到哪裏去了,自從他來到這裏就看到他穿了一隻鞋子而且是破鞋,另一隻腳用不知誰家扔的破紅布包了,有時候露出來臭腳上發出強烈的臭味,這個和尚不知道從哪裏來每日裏瘋瘋癲癲的,嘴裏念念有詞,看到村子裏的破土地廟,就留了下來,每日到了吃飯的時間就拿著破碗去化緣,村子裏的人們嫌棄他瘋臭不讓進院子,放開家裏的狗,這些村民的土狗個個得到了主人的許可,發瘋般地撕咬起和尚來,人們躲在遠處嗬嗬偷笑,和尚被狗追得落荒而逃,跑得慢了就被土狗撕破褲管,和尚可憐的百納褲子就會剩下半截,在風中飄蕩,有時候窮追的土狗在和尚腳腕處咬的鮮血淋漓的。我聽說有一次我的父親救了和尚的命,那是一個炎熱的中午,熱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人們動一動汗水就像蟲子般從全身毛孔爬出來,家家戶戶煙囪炊煙嫋嫋,村子上空飄蕩著飯菜的香味,在地裏幹活的農民們都扛著鋤頭看著家裏煙囪飄蕩的炊煙,懶洋洋地往回走,和尚由於饑餓難忍,大著膽子走進村子,還沒有化到一粒米,就被一群站在樹下的娘們發現了,她們由於早早做完了飯,站在大樹下等著去地裏幹活的丈夫回來,於是這些婆娘轟出一群狗來攆他,那些女人們在後麵哈哈笑著,和尚一邊跑一邊慘叫,他的爛褲管更爛了。原本追到村口也就罷了,那些土狗看不到主人就不再凶惡了,它們認為追咬和尚是一場表演給主人們看的好戲,和尚跑它們追是一場好玩的遊戲,它們知道這個臭和尚不是壞人,雖然它們不止一次地追咬過他,甚至咬過他的腳腕,和尚從來沒有像村裏的那些孩子們,悄悄地用木棒狠狠地打它們的腰。它們準備回的時候但是正好遇到了從地裏回來的男主人,男主人看到它們不再追趕,在嘴裏打了一個呼哨,一群狗得到了命令,又發瘋般地向和尚追去,那天和尚有些大意,因為他認為村外是自己的領地,這群土狗追到這裏就是遊戲結束了,沒想到今天它們破壞了遊戲規則,和尚看到它們再次追來慌了,一跤跌倒,群狗呼啦撲上去咬,和尚高呼救命……那些農民也有些著急,看來玩笑開的有些大了,他們也不想讓這個可憐的和尚受傷。連忙一邊嘴裏吆喝一邊用鋤頭轟,可是這些土狗咬紅了眼,眼看的和尚命在旦夕,我的父親盧秀才從私塾回來,隻見他一身青衫站在路口大喝一聲,一群狗停下來看了看父親,夾著尾巴灰溜溜走了。村民們都背後議論看是文弱的盧秀才走路都怕把螞蟻踩死,但是一群惡狗看到了卻害怕,這是為了什麼呢?有一次父親出門剛喝了酒心情好,我我問過他這個問題,記得父親哈哈大笑說:“狗眼看人低是因為眼睛的原因,狗眼是縮小鏡,為什麼如何高大的人它都敢下口?是因為在它們看來人們都是個小孩子,狗眼看人低是有根據的。而那些騾馬牛它們正好恰恰相反,它們的眼睛是放大鏡,在它們眼中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都是個巨人,為什麼放牛放馬小孩子都行?”我躺在他懷裏他撫摸著我的腦門我問:“為什麼狗怕你,不怕瘋和尚呢”他笑著說:“你們有聽說過狗咬穿爛的這句諺語?為什麼人們出門都要衣衫整潔?不然會被狗咬!你想那個和尚破衣爛衫,狗怎會不咬他呢?”我正好想到一個謎語你猜猜:“隻認衣服不認人,眼睛長在屁股上,打一你媽媽常用之物。”我說真的是謎語?不是罵人的話?我的父親微笑著說真的是謎語,不是罵人的話。我眼睛緊盯住我母親,母親會心地看著父親笑著,我突然發現母親在油燈下真好看。我一晚上也沒有猜出來,不斷拉著母親的衣襟,母親悄悄對我舉起來手裏的縫衣針。我恍然大悟連忙說:“是縫衣針!是縫衣針!”父親讚許地把我拋起來說:“星兒一定是國家棟梁!一定比我強!”我猛然間對他崇拜起來,我問他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學問?懂那麼多東西?他指著房間裏到處堆積的書說:“隻要你肯學習,好好讀書,不要說什麼學問,就是功名富貴也可以得來。”那時候是我們父子關係最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