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雨綿綿,老舊的長途汽車四麵車窗緊閉,隔絕了山間的煙雨。頭頂上開著的冷氣呼哧作響,坐在靠窗位置的吳桐扯了扯身上單薄的外衣,突然覺得有些冷。
他今天一大早就趕往汽車站,一路顛簸到現在是滴水未進。沒辦法,誰讓他自小就有暈車的毛病,出遠門一向是什麼都不敢吃,不然路上鐵定得苦膽都要吐出來。
連著坐了六個小時的長途,人還在路上,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是頭。
作為村裏唯一的大學生,吳桐畢業後自然而然的留在了省會城市,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文案工作。每天擠著公交地鐵去上班,日子不見得有多滋潤,但也還能過得去。至少,這樣的日子讓他覺得普通、踏實。
隻是沒想到,不過才短短一年,他所向往的平凡日子就到頭了。
兩天前,家裏來了電話,說是爺爺走了,讓他回去。
他自然明白,這話裏“回去”的意思是什麼。
爺爺走了,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即使他心裏一萬個不願意。
吳桐的老家在山區,盤山路彎彎拐拐,青綠的大山一座連著一座。以往從村裏去縣城都要走幾十裏的山路,現在政府撥了專項款,前幾年已經通了柏油馬路。隻是連日的暴雨衝垮了脆弱的山體,通往縣城的高速公路因為山體塌方被阻斷,長途汽車隻得繞路在盤山小道上爬行。
山間霧氣彌漫,長途汽車在起伏的山道上一路跌跌撞撞,上下顛簸,好在車裏的人早就習慣了這種屁股顛三顛,最後又落回座椅上的節奏,照常睡得跟死豬似的。
可吳桐在大都市過了一年的舒坦的日子,出門就是平坦大道,鞋底都沒粘過泥巴,哪裏受得了這種折騰法子。
實在是睡不著,索性拿出沒信號的手機,戴上耳機放大音量聽歌,試圖壓下胸腔裏的不適。
隔著被水霧打濕的車窗,看著窗外鬱鬱蔥蔥的山林,吳桐對大山裏的一切既親切又陌生。看著看著,突然在茂密的叢林間看見一人。
那人穿著一件空蕩蕩的血色長袍,披散著長發露出一張青黑交替的臉,正在咧嘴衝他笑。
被這詭異的一幕駭住的吳桐猛地朝後瑟縮了一下,一眨眼,那人卻是不見了。
回頭看向車廂裏的其他人,都在睡大覺,顯然沒人注意到剛才的一幕。
甩了甩頭,吳桐狠狠掐了一下手心。
幻覺,剛才他肯定是看花眼了。
這種鬼天氣,怎麼會有人出現在那種地方呢?除非·····
現在是下午四點。
手機上顯示的日期正好是8月16號,農曆的7月14。七月又稱鬼月,而七月十四,是鬼月中陰氣最重的一天。
傳說這一天的子夜時分,停留於荒郊野外會看到百鬼夜行的奇觀。百鬼從奈何橋上過來,冥司點起大紅燈籠引領他們,朝著闊別已久的陽界浩浩蕩蕩而來。
吳桐以前,是從來不信這些的。
從小老師教導的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可他爺爺教他的卻是鬼神之說,更別提他們家還是世代的守墓人。就算他不想信,也得信。
摸著襯衫口袋裏隨身攜帶的護身符,吳桐按捺住心裏的不安,暗自催眠自己睡覺睡覺,眼不見為淨,閉上眼睛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嘴巴裏念叨著,還真就靠著車窗睡著了。
趕在天黑前,長途汽車總算到了縣裏。
拎著手提袋下了車,吳桐一眼就看到了風塵仆仆的表哥李銘。早上接到吳桐出發的消息,李銘就估算著時間,一早騎著摩托車到縣城的汽車站來接他。好在吳桐的東西不多,連個行李箱都沒有,左右就是一個手提袋子。
兩人一路頂著毛毛雨騎車回去,到家的時候一身衣衫透著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