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7月9號餘倩去了海邊,風帶著浪特別高。海鷗是種特別有肉感的鳥類,肌肉飽滿看起來很好吃,每次看到海鷗就這麼覺得。然後餘倩想,我就是屬於萬惡的人類中的一員。
從海水浴場走路去3路車終點站,吹路上的海風,體表溫度低於20°,呼吸著海藻味的空氣,樓上的霓虹燈還有招牌上的燈亮的睜不開眼睛,某一站車站牌在一個很小的便利店門口,不像是全國連鎖統一銀座那樣的店,微弱的複古色的光,發著暗色的招牌,店裏的燈也是低瓦的暮光色,檸檬黃的橡膠門簾,隻有一個穿綠色衣服的店員搬著裝飲料的塑料筐,日本小清新溫柔便利店的感覺。比起對麵其他打很強光的店,它就默默的立著。
它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一員。
手機裏的音樂少的可憐,餘倩意外的發現一首歌竟然存了三個版本,以前最不喜歡原版,沙啞的嗓音和故意轉的音,刻意的咬字和延長,聽起來很不舒服。那天覺得,也許原版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不容易突破的。這首歌就是適合原唱的沙啞。
可以歸結於這一年都是由這首歌引起來的麼?
這首歌是潘亮給她的。
有人用秒速五厘米做過這首歌的動漫MV。“如果很久之後,我們擦身而過,我相信你和我一樣都會回頭的吧。”
“我想你跟我都不會回頭的吧。”
【三年前】
J城市裏。灰蒙蒙的雲下點綴著幾棵果凍一樣的觀賞樹,這叫綠化。小時候每到這樣的初夏,餘倩喜歡在大樹下找直徑是兩厘米大小的洞,拿個小木棍,把洞戳大,無聲無息的倒上鹽水,知了的幼蟲受刺激一樣鑽出來。在不恰當的時刻沒有辦法的從地下麵對這個世界,就像我們在沒準備好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接受這個世界的洗禮。
餘倩習慣了每天背著帆布包,在這樣的城市裏步行上學。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城市裏沒有了小時候的大樹,換來的是高樓林立,餘倩想起來,在初中的時候,城市裏有過一次大規模的殺蟲,傍晚會看到飛機低空飛過,灑下殺蟲藥,導致現在已經很少聽到知了叫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麼大的飛機。
餘倩最不喜歡夏天了。夏天總是能和離別聯係起來。餘倩懶洋洋地趴在教室門口的欄杆上,太陽把欄杆曬得略微發燙,她閉著眼睛,能看到眼皮裏的毛細血管,鮮紅色的樣子。天井裏突然吵鬧起來,餘倩皺著眉頭,陽光亮的略微睜不開眼睛。吵吵鬧鬧的幾個男孩子,餘倩認出來那是高三的畢業生,說認出來,餘倩也隻是認識那一個而已,不過有了那一個,她眼裏也看不見其他男生了。
潘亮穿了一件暗紅和黑色搭配的格子襯衣,深牛仔色的褲子,一雙黑白的帆布鞋。餘倩第一次見他沒穿校服的樣子,餘倩想這就是她心目中的完美。潘亮抬頭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很甜美的微笑,等她回過神來,潘亮已經跟她打完招呼了,餘倩很尷尬的衝潘亮點點頭,然後縮到走廊另一邊,又小心翼翼的忍不住地探頭,直到潘亮在視野裏消失。餘倩臉紅紅的,或許是太陽曬得,或許不是,臉上細細的絨毛,在陽光下閃著金色,餘倩捂了一下臉,回到班裏坐下。物理課完全沒有心思聽,下課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草稿紙上已經寫滿了“潘亮”。她為自己這種丟臉的小女生行為感到羞愧。
這是最後一次見他了吧。餘倩想。說實在的,他們根本就沒有說過幾句話。高二上學期某個晚上,餘倩回家的時候遇到幾個小流氓,事情就這樣惡俗的發展,潘亮出現,然後英雄救美,也談不上美,隻是還不錯的程度,餘倩撇撇嘴,戲謔。
潘亮是個好人。餘倩覺得。
之後的一件事,讓餘倩第一次覺得潘亮溫柔得讓人喘不過氣。
餘倩班上的一個女同學的爸爸媽媽鬧離婚,她離家出走了,她爸媽找不到沒辦法,就找班主任幫忙,班主任調動了班上所有熟悉那個女生的同學去尋找那個女生,其中就有餘倩。女生的電話一直正在通話中,人在哪誰也沒有頭緒,兩個小時過去了,就在大家在女生家門口商量怎麼辦的時候,潘亮帶著那個女生出現了,潘亮說他是她的表哥,他怕她出事,一直在給她打電話勸他開心。女生低著頭,羞羞答答的,不知道是因為離家出走覺得不好意思,還是因為眼睛哭得紅腫覺得不好看,潘亮拍了拍女生的頭,溫柔的叮囑。路燈把影子拉長,光拍打在潘亮的身上,鵝黃色的光引得小蟲子騷動。
也引得餘倩的心,怦怦的跳動。
之後的一個月,餘倩放學的時候總是在尋找潘亮的影子,如果在拐角處看到了,她會心跳加速,碰巧潘亮也看到她,她就會羞羞答答的臉紅。餘倩真覺得自己不爭氣,身邊的同學男朋友一個月就能換一個,自己都不好意思跟潘亮說話。不能這樣下去,餘倩暗暗抱拳。
事與願違不是隨便就能出現在漢語大詞典上的。就當餘倩鼓起勇氣準備告白的時候,餘倩看到潘亮牽著一個女生的手笑的很開心,她知道那個女生,那個女生叫程琳,餘倩也喜歡她,因為她漂亮,但又不高傲,在學校裏很有名氣。餘倩想,對啊,不是每個醜小鴨都能變成白天鵝,也不是每個灰姑娘都能遇到王子,你還在奢望什麼。
就這樣,潘亮高三畢業,餘倩高三了。
時間就是一把刀子,一點一點在你臉上刻下年輪。又到分別的時候,餘倩高三畢業,她自己來到學校後牆,那裏被稱為是表白牆,上麵寫著各種各樣的字,海誓山盟都在這裏被灰塵掩蓋,餘倩默默的拿起小石頭,一下一下劃去高二的時候寫在上麵的“潘亮”。
餘倩被C大學錄取了,潘亮也在那所大學,當然程琳也在。當初好像是程琳考的很高,潘亮考的不好,程琳說你報什麼我就報什麼。這對金童玉女感動天感動地的手拉手一起邁進C大學的大門。
命運這個詞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證明這個世界是多麼捉弄人的。入學第一天,好多好多的學長在門口迎接,餘倩從滾燙的出租車裏剛出來不巧碰上潘亮,不巧潘亮問了句學妹需要幫忙麼,又不巧餘倩累的滿頭大汗快暈過去根本沒有在意那是誰,就一個勁兒的謝謝。潘亮看了餘倩一兩秒,說,你是餘倩?餘倩瞪大眼睛,一股熱流從腳底直衝腦門……當然沒有暈過去,不過也差不多,餘倩扶著旁邊的樹才站穩,餘倩後來想,如果不是我個子不高,底盤低,哪受得了這般刺激。
餘倩理所當然的要了潘亮的手機號,歡天喜地的在新鋪的床上無視旁人的打滾。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攔路虎。攔路虎就來了,餘倩想起來,還有程琳的存在。
開學一個月,餘倩以各種理由與潘亮搭訕成功,軍訓的時候厚著臉皮讓學長大人送水給她,覺得略微中暑就讓學長大人陪她去醫務室。潘亮每一件事都好聲答應,餘倩心裏戀愛的小芽又偷偷的萌發了。有一天潘亮問餘倩有沒有事情,沒事情找他去玩。餘倩為此躺在床上樂半天,心裏得瑟:這就是我白衣飄飄的大學時代,前途一片光明。
準確的說,餘倩是犬係女友,喜歡你就搖著尾巴屁顛屁顛的跟在你後麵,撒嬌起來又羞羞答答,摸摸她的頭就能高興一天,又長了一雙狗狗一樣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眼球blingbling的,像純黑的寶石,黑的看不到眼睛裏放射狀的檸檬黃,看不到瞳孔裏的光,從她的眼睛裏反射的都是外界的東西。
潘亮習慣叫她狗子,餘倩就叫他磨牙棒,慢慢的餘倩習慣了晚上和潘亮聊到淩晨,會說沒皮沒臉的話,會正大光明的吃醋,會詢問他每一天做什麼,上什麼課,他也是這樣對她。微笑,溫暖。然後睡覺前再給他說晚安,第二天早上餘倩每天都會給他一張卡片上麵寫著不同的句子,最後一句都是早安。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個月,餘倩用了一百張卡片。潘亮也明白,餘倩對他的感情。隻是那層窗戶紙,餘倩不說破,潘亮也不點明。
直到那天晚上,潘亮三點多給餘倩說,能聊聊麼,我跟她吵架了。餘倩就這麼摸摸索索的爬起來穿好衣服。“嗯,我在廣場等你。”
到了廣場,潘亮已經坐在那裏了,旁邊放著一袋子瓶瓶罐罐,是啤酒。餘倩整了整上衣,慢慢走到潘亮旁邊,安靜的坐下。“我心裏有點亂,這麼晚還把你叫出來……”潘亮說。餘倩微笑的低下頭:“沒事。你在不高興的時候能想到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潘亮握緊啤酒罐,沒有說話。
“嗯…你怎麼了?”
“算了,不說了,我實在不想把我的難過分給你,說點別的吧。”
“沒有關係啊,我能出來就是來為你分擔難過得啊。”
“也許跟別人說,難過會變成二分之一,但是給你說,一份難過會變成兩份的,你也會跟著一起難過,狗狗就應該去玩磨牙棒,不該操心。”
“磨牙棒丟了,你這麼說我才會難過。”
“難過就去喝牛奶。”潘亮笑著說。
廣場上路邊的燈明明滅滅閃爍著光,潘亮眼睛也亮亮的,那是哭過了吧。餘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