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山陰城。
某年二月的一天。
這一天很怪異。早上北風肆虐,枯葉漫天。
中午,城裏城外不見人畜之影,空氣出奇的清冷。
到了傍晚時分,竟莫名的下起雪來。
這時候,徐家在眾多的屋舍中便稍稍顯得有些另類了。
這是因為月餘前,城裏來了一個怪人,這人年過半百,衣衫單薄,著一襲殘破道袍,禿頭,赤腳,脖頸掛一串檀珠,除此再無長物。
這怪人剛來那會直把整個山陰城大街小巷逛了個遍,邊走著還吟唱“自此紅塵懶回顧,半生修道半生佛……”無怪百姓都當他不是乞丐便是瘋子。
再過得兩日,這怪人竟在徐家門口搭了個狗窩大的草棚,自此便窩在裏頭不出了。到第二日竟有人給他送飯來了,此後第三日,第四日,……日日有不同的人往草棚送食物,細瞧之下,原來這些送食之人對那怪人都十分懼怕,萬分恭敬。
徐渭,作為徐家一家之主,對於此事竟不聞不問。反倒是其長子徐枚心裏有些堵得慌。然而徐枚也是個練家子,深知門口那赤腳大仙絕非常人,因此不敢上前招惹。
不過眼下有件事,卻使得徐枚不得不去招惹。
隻聽“嘎吱”一聲,徐家大門開了,徐枚自裏間走出,合上門,穿過院子,往草棚走去。
“大師,我兄弟今晨外出斫柴,至今未歸,”
“你去尋他便是了,何來問我?”一個慵懶的聲音打斷了徐枚的話語,自草棚內寒磣磣的飄出來。
徐枚濃眉微展,再道:“謝大師準許,還請大師再開一恩,我家中妻兒老小勞煩大師照看一二,可好?”
“你隻管去,他們跑不了,也死不了。”
徐枚抱拳一拜,不再言語,抽身往後山奔去。
說到這個較自己年幼二十來歲的胞弟,徐枚此刻除了擔憂,更多的是疼惜。
母親過世的早,父親續弦娶了張氏,生弟弟,其名徐枳,現今已有六歲。
徐枳雖生的頑皮了些,卻特別明事理。這不,近日天氣驟冷,母親舊疾加重,大夫雖開了藥方,然那方子上的藥材乃是稀世山珍,就是有錢也難買。因此大夫臨出門時擺頭歎氣說:叫夫人心情放寬些,或許還可拖個三五年。
不料這話竟被徐枳聽了去,也不知他作何感想,悻悻的丟下一句“我去斫柴了”便扛刀摔門而去。
徐枚當時並未太過在意,此刻想起來覺著實在非比尋常,不禁越發擔憂起來,索性加快了爬坡的步子。
所幸山坡相對平緩,小道通趟,偶有石階,其旁敗草累累,枯木連連,偶有冰雪覆蓋之上,好一副蕭條景象。
徐枚一路叫喚著“弟弟!”“徐枳!”,卻無半點回音,心裏一番鼓鑼敲得七上八下。
不多時已到得山腰。此處喬木林立,雜柴叢生,已屬密林之地。除了那些喬木枝柯上沙沙散落的雪團之聲,再聽不到任何響動。
徐枚又喚了一會兒,依舊不見回應,俯首沉思片刻,四下嘹望一番,便繼而往山頂急行去。
“砰……砰……”徐枚正走著,卻仿兮佛兮聽到了一串鈍器敲木的聲音,似乎從山頂傳出。
徐枚趕緊往山頂跑去。
到得山頂,那砰砰聲突然消失了。徐枚站在頂上往山下望去,能看出天空黑幕即將緩緩籠罩整座山,過不了多久,便會連白茫大雪一並吞沒。
正這是,徐枚又聽到了那一串既陌生又熟悉的砰砰聲,隻不過這一次,那聲音是從山頂另一側的山穀下傳來。
那側山穀是一片雜亂無序的墳塚,林木稀疏,茅草繁茂,一簇簇蓬鬆成一個個奇妙的草棚,北風嘯過,茅葉間發出幽曳的咻咻聲。
徐枚不覺詭異,反倒生怕砰砰聲再次消失,連忙循聲往山穀踉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