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忌最後在鎮海樓獨自蹲了一宿,抽掉四根煙,一夜無眠。他知道那個自己該叫二叔的唐於飛肯定也沒走遠。
果不其然,到了大約六點半,天蒙蒙亮,趙三忌出了鎮海樓在一個拐角處見到了昨晚的出租車,唐於飛這會兒正在車內抽著根比趙三忌的紅塔山還來得廉價的紅梅煙。見著趙三忌過來,唐於飛打了個哈欠,下車伸了個攔腰。
趙三忌望著跟前這個雙鬢微白的中年人,唏噓感慨了一晚時光的他突然發現一時半會自己居然有點江郎才盡,本想整出起叔侄倆抱頭痛哭的肝腸寸斷場麵,最終心底卻是沒有太多深刻的情感去宣泄這股厚重,化到最後,頗有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意思。
唐於飛憨笑著撓了撓趙三忌的腦袋,看著泛紅著雙眼的趙三忌,開口問,想起小時候的事沒有?
這會兒的趙三忌正如一個沒有要到大白兔奶糖的小屁孩,耷拉著腦袋,搖搖頭,一聲不吭。
唐於飛見狀笑而不語,自己率先進了車,片刻後,趙三忌也跟著坐進了副駕駛席。
車上,唐於飛自言自語道,寒冬臘月的,大清早鎮海樓這邊沒什麼車,虎子又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所以二叔就在這邊等你,省得你走冤枉路。趙三忌並沒答話。
唐於飛依舊繼續絮絮叨叨,大都嘮些廣州這邊的文化特色,從先秦古話、唐宋之音,到南越王趙陀建殿、達摩祖師一葦渡江,再到紅船子弟粵伶由來,最後到現今在街頭巷尾不難尋見的馬、林之類的祖祠,唐於飛侃侃而談的內容斑駁冗雜,深入淺出,大有即使此處略去一萬字也能叫人浮想聯翩的發人深省。
這會兒心不在焉的趙三忌多多少少也聽進了一點,沉默了將近半個鍾頭後,趙三忌終於緩緩開口,道,是個好地方,可惜虎子福緣淺薄,無福消受。
唐於飛聽言戛然而止,搖頭苦笑,一個被迫墮落了十五年的貴族何嚐體會不到趙三忌說這話時的心酸與無奈。最後也不勉強趙三忌,繼續開車,期間當然口水依舊不斷,一味在紅船子弟粵伶這方麵上功夫。對此趙三忌倒是興致頗高,因為在趙家堡,就有一個骨灰級的鐵杆戲迷趙載德,潛移默化間,趙三忌對這門子藝術也了解了些皮毛,當然也僅僅局限在一些生旦淨末醜的膚淺層麵上,畢竟像他這樣的年紀,喜歡周傑倫的肯定勝過梅蘭芳。
典型力量型性格色彩的唐於飛在演講方麵上卻有著活潑型的天賦,一些晦澀的專業術語,比如梆子,二黃之類的專業說法,從他口中娓娓道來,楞是沒把趙三忌整得雲裏霧裏,反而倒有點撥開雲霧見月明。接受能力學習能力以及記憶方麵向來不差的趙三忌在短短十幾二十分鍾內,從粵劇門外漢晉升到了有所涉獵的境界,當然還算不得登堂入室。
最後,唐於飛帶趙三忌在一家牆壁上塗滿黑色油煙的路邊攤吃了早餐,是豆漿油條,兩人總共花掉了五塊錢。對自己沒能帶著趙三忌跑趟廣州酒家大魚大肉,唐於飛厚道的國字臉寫滿愧疚,他現在一個月工資也就那麼四千多一點,除去房租水電,家裏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女兒要紙墨筆硯,以及一個體弱多病的女人等著柴米油鹽,收支勉強持平。自從當初離開了唐家,他就一直操勞著生活,同時,也被生活操勞著。
但在見得趙三忌很不厚道地要過第二碗豆漿後,唐於飛的尷尬臉色到底是緩和了不少。
吃完早餐,趙三忌說要先回酒店補個眠,等中午時再到二叔家去蹭午飯,笑嘻嘻朝唐於飛說,記得要嬸嬸多做幾道拿手菜,他胃口大,沒有三五碗白米飯是打發不走的。唐於飛憨笑著爽朗答應,給了趙三忌地址,回答道,他們家的電飯鍋10升大的,肯定管飽小虎子。
分道揚鑣的叔侄兩,唐於飛先是跑了銀行,取出了一半積蓄五百塊,剩下的另一半則是留給家裏那體弱多病的女人的醫藥錢,然後跑了菜市場,花光了口袋那些本來足夠讓他們一家三口夠得上十天的夥食費,最後開車回了家,一套樣式不年輕的老式商品房。
趙三忌回酒店先是衝了個熱水澡,出來時本想習慣地抽根煙,但想到昨晚已經把唐呂娘交代的底線給揮霍了,也就言出必行地做到了令行禁止。這會兒還沒什麼睡意的趙三忌,掏出手機給孫田丐打過去了個電話,自打跟了趙三忌後就發現趙哥兒喜歡在大清早擾人清夢的孫田丐,並沒太多的怨言,清了清嗓子仔細聆聽趙三忌的吩咐。趙三忌的意思很簡單,要孫田丐盡可能地挪出些資金,在中午十二點前彙到自己的賬號上。孫田丐問了具體要多少?夜總會這邊剛開張,手頭確實不寬裕,至於外貿公司那兒,還處在打地基階段,壓根兒就沒能撈到錢。趙三忌想了想,試探性問說,十萬塊有沒有?孫田丐在電話裏一愣,險些笑出聲,回答說,還以為三郎要幹什麼大買賣,如果連這點錢都拿不出,那老孫這管家也算白當了。趙三忌聽鬆了一口氣,變本加厲地要了二十萬,之後吩咐了自己不在廈門的這幾天,孫老哥幾個要多擔待點,別讓人給螳螂捕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