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白玉匣打開時,伊祁箬看到那其中的一株古鈴蘭,眼中兀然便是一動。
“想必這一趟修羅之行並不順利。”她將信看過一遍後,便疊好仔細收在袖口,那邊聶逐鹿聽了她的這句話,心頭倏爾一緊,生怕她看出什麼端倪。
不過,她的下一句話,便讓他鬆了一口氣。
“他都躲清靜躲到雪頂去了,姬異啊……”
還好,她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兩人正說著話,酡顏從外頭進來,行禮稟道:“帝姬,永綬王妃在外求見。”
“她?”伊祁箬很久沒有聽到與這個人有關的消息了,一時不由玩味起來,“嗬,倒是新鮮……請到南花園吧。”
聶逐鹿見此,便道:“我先下去了。”
伊祁箬也沒有留他,目送他離開之後,便徑自去了南花園。
連悠然仍舊是一身嫣紅的華裝,風情著、妖嬈著,隻是遠遠的望著她置於一叢三角梅的之前的身影,伊祁箬又覺得是那樣清寂。
都是孤獨的人啊……
她屏退了左右,朝連悠然走去,未及開口,便聽她站在那兒自語般緩緩道:“定王重華生在二月二國祀花朝節之日,先帝大喜,以此子為吉,以賢帝重華為名,一時引物議如沸……”
“聽說,那一年,先帝為定王與修羅章灼王姬大婚建府,特旨一十八位當世一等的易經大師,耗時良久,勘遍了整個帝都的風水,最後,將地方定在了這裏。”
“先帝為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造了一座最輝煌的府邸,可就在成婚當日,卻又當堂下旨停婚。”
“這樣一座絕好的府邸,一封,便是好幾年,直到越千辰……唔,當時他還是沐子羽來著——直到他來。”
聽到這裏,伊祁箬終於冷笑了一聲,開了口。
她問:“你來,就是為了看著這地方,懷舊憶故,讓我聽你講一遍那些個我自己親身經曆過的陳芝麻爛穀子之事嗎?”
連悠然沒有理會她的話,仍舊顧自說道:“那年重華沒能在這裏娶到他平生至愛的傾國美人,後來你們在這裏成親合巹,可卻是天下皆知的同床異夢著。宸極帝姬啊……!你說說,那一十八位易經大師是不是聯合起來耍你們伊祁氏?這麼個地方,豈可稱風水絕好?”
話音落地,她回了身,與宸極帝姬對麵而立。
對此,伊祁箬隻說了一句話:“風水再好,抵不過命不好。”
連悠然很認同這句話。
不過她也說:“征和治下至今,可也尋得出幾個命好的?你與姬格、重華尚且如是,別人,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伊祁箬看著她,似乎覺得有哪裏不對,剛要開口問時,思闕卻匆忙的走了來。
“怎麼了?”
看著她的態度,伊祁箬便有些掂量,知道她忌諱著連悠然,她便又添了一句:“說罷。”
“皇上……”思闕一頓,臉上極盡難看,終道:“囚禁了長華公子。”
那頭,連悠然都是眉頭一動。
“嗬……嗬……哈哈哈……”
伊祁箬斷斷續續的笑了一陣子。
“果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孩子……”末了,她點點頭,問道:“他有什麼話給我?”
思闕交給了她一封信。
那上頭寫著伊祁堯的條件,以及小皇帝為這個姑姑列出的罪狀。
伊祁箬平靜的看完了那信。
連悠然很意外的問她:“你似乎並不意外他走出這步?”
她搖搖頭,“不意外,這本來就是我想看到的。”
那一句話裏,連悠然懂得了許多。
她又問:“你為什麼敢讓我知道這些?”
伊祁箬哼笑一聲,道:“你又不能改變什麼,我都到了這一步,何必還要勞心防著你?”
“讓你失望了。”半晌,連悠然垂眸一語,抬首看向她時,遞去一封信,“我就是來為你改變的。”
——那是一封來自於連華的信。
這封信,讓伊祁箬變了顏色。
她抬頭看著連悠然,問道:“是那次浮光殿之變後,連華來見你時告訴你的?”
連悠然沒有直接回答她,隻道:“伊祁箬,我一直都不喜歡你。可是沒法,我到底還是連氏的人。”
伊祁箬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沒有想到,事情是這樣的。
到底,這天下,沒人算得過長澤子返。
最後,她對連悠然道了一聲:“多謝。”
之後,她笑了笑,很是輕鬆的樣子,道:“如今,我就更沒什麼放不下的了。”
酡顏急匆匆的過來時,甚至來不及行禮,便道:“殿下,皇上派人來了。”
她隻問了一句:“溫孤訣的人?”
酡顏點頭,眉頭深蹙著。
伊祁箬笑了笑。
“叫他們等著吧。”她說,“思闕,進宮去給我帶句話與皇上,告訴他,等到前線的事定了,我會去給皇上一個交代的。”
身邊的丫頭都退下了,她看著連悠然,頭一次這樣的心平氣和,對她道:“王妃,回去吧。”
連悠然是在站在那兒疑惑著看了她許久之後,方才轉身準備離去的。
“等等,”她一步剛邁出去,卻又被伊祁箬叫住了,“有一句話我忘說了。”
連悠然便等著她說。
伊祁箬對她說:“重華對不住的你的地方有許多,可是……嫂嫂,你能不能……不去爭那個摯愛的位子,好好的做覺兒的母親,也讓他做覺兒的父親?”
這還是這位帝姬,頭一次對她如此的耐心,甚至稱得上是卑微的請求。
這一句‘嫂嫂’,更是頭一次如此純粹。
連悠然忽然就笑了。
“你看,你這麼卑鄙,這麼無恥,我怎麼可能喜歡你這個小姑子?”她說著,轉身而去,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我早已經不爭了,爭到最後,我爭不過個死人,還爭得自己一身傷痕累累,太不值了。至於後半輩子……永綬王府裏,我隻盼著有子萬事足了。”
“你放心吧,我兒子既然活下來了,我就不會讓他沒有父親。”
在聽到那一句話時,伊祁箬的心,又安定了一大塊。
數月之後,當修羅軍收奪整個南境,重華領軍逼近千華城,兩方相峙之中,最後的決戰一觸即發之時,一個無眠的夜裏,伊祁箬站在太傅府的那棵梧桐之下,望著天幕上猶如太陽一般的月亮,一個人來到了她身後。
越千辰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從千華城趕到不朽,穿越了層層障礙,至此,已是很有些狼狽的模樣。
可那通身的氣派,卻仍是玄夜台上越氏嫡傳的血脈,故國的皇子殿下。
熟悉的氣息自身後傳來,她心頭微微有些悸動,未及回頭,便哼笑一聲道:“真是有恃無恐,帝都禁地,都可隨意出入了。”
越千辰朝她走近。
他說:“決戰之日將近,你既不打算去,就隻有我來了。”
她回身,經年未見的容顏兀然撞進眸子裏,她笑得安然靜好,歪著頭問道:“來見我最後一麵?”
越千辰蹙了蹙眉。
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他對她說:“箬箬,能不能……不說這些話了?”
伊祁箬眸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