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了一口氣,他道:“世子,帝姬有話,不準他踏出院子半步。”
姬格聞此便笑了一笑,道:“你何必說這些話呢?總歸最後的結果,你都是要把人交給我的。”
“屬下是……”
——蒼舒離想說,此刻波雲詭譎之中,他情知不能違拗世子,但也想請他慎重行事,至少,也要與帝姬商量一下才是最是妥帖。
可姬格擺手叫停了他的話,隻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你擔心她。可是他在這兒,她也不會因此而有半點開懷,甚至連安心都不會。”
最後的結果,無二,蒼舒離的確還是讓世子將人帶走了。
不過姬格在帶人離開之前,也將一封信箋並著那兩隻骨灰壇子一並交給了蒼舒離,讓他拿著這些東西,去向伊祁箬複命。
蒼舒離拿著東西來到歸去來兮殿外,等伊祁箬從裏頭出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拂曉之際。
彼時伊祁箬將信箋展開,看過了那上頭的的四個字之後,再看那兩隻骨灰壇子,心頭蔓延開莫名的情緒,癡癡地,竟叫她叫不出名字。
姬格那信上寫——成住壞空。
至於那一晚姬格將越千辰從太傅府帶回側帽台時,一路上的各自無言之後,踏上側帽台的第一件事,他便二話不說,直接賞了玄夜太子一頓鞭子。
越千辰是跪在那兒承受了那一頓鞭子的。
可是,他卻並不知道,姬格賞他這頓鞭子的全部因由。
隻等這一頓鞭子結束了,他也並未站起來,帶著一身血肉模糊的狼狽,仰頭執拗的看著眼前的人,他啟口第一句話是在問:“她是因為越奈,所以才大屠千闕的,是不是?”
姬格定定的看著他,眼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越千辰並沒有覺得那樣的神色有什麼不對,可是旁邊若有任何一個人將這副情景看在眼裏,怎麼看怎麼像是兄長在教訓不成器的弟弟。
對於越千辰的問題,他沒有回答。
越千辰眼裏有極盡隱忍的水光,赤目一片映著鴿子血,倒也相得益彰,他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姬格便道:“你不是都聽到了麼,我還需要說什麼?”
——長絕崖中,他與越奈那一番對峙裏,他早知道,背後的耳朵不知伊祁堯一副。
自己是重熙遞出消息引過去的,那麼越千辰是為什麼能知道他們人在那裏呢?
姬格想,越奈這個人,果真不負那矛盾二字。
越千辰看著他,連出口的質問都顯得那樣無力:“你為什麼不好好照顧她?你為什麼……”
身形一攤,他坐在地上,呆呆的問:“……為什麼,要讓她嫁給我?”
姬格便問他:“你知道了這些,那麼現在,你還會報仇嗎?”
——你心裏的仇恨,會因為這些而熄滅嗎?
越千辰說不出話。
姬格長出一口氣,平淡道:“這就是為什麼。”
“可我至少……不會給她那杯酒。”
——在越千辰的意識裏,今天這頓鞭子,自己應當就是為此事挨的。
他抬頭看著姬格,道:“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她甚至每一夜都在我枕邊闔眸假寐,可是我知道……她已經毒發了,是不是。”
他說著疑問的話,可是自己卻很明白,那是確實的答案。
姬格點了一下頭,“是。”
很久之後——很久很久之後,在雪頂看到那赤梅皚雪,想到這麼個人時,姬格頭一個想到的,總不是他的意氣風發,殘忍動人,而是今時今日的這一句話——
他頹然的坐在地上,目光卻清亮無比,說:“……我後悔了。”
姬格將手中的鞭子扔擲在他眼前。
轉身負手,他說:“就是在這側帽台上,我與你兄長越栩彼此引為知己,高山流水、刎頸舍命皆不足相比;就是在這側帽台上,二十六年四月初十,他二十二歲生辰之日,我為他祝酒祈願,他就在這裏,初見我胞姐姬窈。”
他說:“今天還是在這裏,千辰,我告訴你,你該走了。”
越千辰瞳仁一動。
他艱難的轉頭看向姬格,然而卻隻見到了那副背影,可是穿雲入耳的話,卻極是清晰——
他告訴他:“千辰,別恨她了——就算是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