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
她想問,怎麼會是他?
可是,隻說了兩個字,腦子裏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不是他,還會是誰?
她想起之前在島上與玉案的那番敘話,轉眼不過數月,可那樣一重擔心,竟就這樣應驗了。
之後,她又開始想那個人。
——她的長兄,世人眼裏眼裏早已薨逝於征和三十年的明榮太子,大梁史冊上的光皇帝,伊祁重熙。
也是,改名換姓,易容變臉,緘一副錦心繡口,以贖罪之名跟隨自己身邊數年的當朝冶相——墨曜。
兄長、長兄。
當年的事,他為了贖罪,甘願閉口再不說話,直到如今。
他犯了一次錯,便以半生贖罪。而後,又一轟隆,抹殺一生兄妹情。
伊祁箬從未懷疑過重熙對自己的兄妹情分——重熙是疼她、愛她的。年歲上的差距,對這個遲來的妹妹,他甚至是當做女兒來愛的,可是這麼愛、這麼寵、這麼心疼,卻都不夠。
——終究,不及那人。
——那個折辱了他,也帶給她一輩子夢魘的那個人。
紅塵三千,所有恩怨善惡加在一起,到底,抵不過一句堪堪情愛。
昴就跪在那兒,等著她平複心緒,一等,便將月色等到了中天之上。
等她終於開眼,無情無緒的向自己問詢起前因後果時,他已經能將事情順利的道出了。
“大爺親自前來,是言奉您之命來見夏侯公,屬下不疑有他,卻不曾想等大爺離開後,晚上丫頭去送膳便發現夏侯公已經斷氣了。”頓了頓,他又續了一句:“便是在您剛到的時候。”
伊祁箬沒有說話。
昴沉吟片刻,請罪道:“屬下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如今業已交代完全,是屬下辦事不利,唯能保護好夏侯公,請主母賜死!”
宸極帝姬這才將目光緩緩打量到他們三人身上。
如若可以,她當真不想說之後的那句話——
“此事不怪你們。”
可是,她還是得說。
她寧願是自己的手下技不如人,讓歹人鑽了空子也罷,即便損了長澤軍的英名也罷,她也不希望是如今這副情景。
——這副她日怕夜怕,生怕自己被至親之人算計背叛的情景。
她說:“他是我哥哥啊……上行下效,我尊他敬他,你們又豈能違拗於他。”
這些年,知道墨曜身份的人說不上少,但個中卻都是她能交付性命的心腹——就比如眼前的長澤軍將。而這過去的時光裏,誰不知道墨曜幾乎就可以代表宸極帝姬說話?更不提冶相之外,他更是宸極帝姬拚命護佑的兄長,她的手下,又豈會去懷疑他呢?
不會,也不能。
她話音落地不久,外頭的門便被人推開了。
——溫孤訣。
他每邁一步似乎都重若千斤,每一步,都那樣毫無衝動的朝她走來,就是這樣的冷靜裏,卻蘊藏著叫人不寒而栗的陰鷙。
——直到,他將劍鋒抵在宸極帝姬的脖頸之上,地上跪了幾個時辰的人才終於站了起來。
伊祁箬在他們意欲有所行動之前便一個手勢揮退了他們。她看著溫孤訣,看著這人眼裏沒有溫度的情緒,兀然發現,自己根本看不出他如今是何種心情。
不過,總歸逃不開恨怒與絕望罷。她想。
溫孤訣舉劍對著她,目光冰冷的望著她,許久不曾說話。
是以,她開了口。
她隻說:“是我沒保護好你的父親,這條命我欠你的。你放心,我會還的。請你再給我些時間。”
——話裏,同樣沒有什麼激動的情緒。
溫孤訣不知聽沒聽到,仍舊是這麼舉劍看了她許久,最後的最後,一聲清脆的聲響驟然響起,卻是他忽然擲開那青鋒劍的宣告。
他走了。
走得沒有半點留戀,甚至連夏侯尹的遺體,他沒有去過問。
見那青衫遠去,伊祁箬忽然有一種最後一麵的錯覺,就好像此去,便是永不相見。
——實則,也的確沒有什麼再相見的必要了。除非,他改變主意,來取自己的性命。
昴疾步走到她麵前,眸中帶著深沉的憂慮,低低喚了一聲:“主母……”
伊祁箬被這一聲低喚拉回了神思,她緩步走到門前,對著那吊腳樓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後,徐徐開口。
“蓋棺起靈,送葬星沉穀夏侯氏祖墓。”頓了頓,她回頭看向昴,一字一字的囑咐道:“記得,要厚葬。”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