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伊祁箬安靜的聽著他的這番話,韓統或許看不明白,可思闕卻看得很清楚,在越千辰的話傳出來時,她眼裏,分明是有那麼一絲高興的。
其實不隻是帝姬,就連追隨她多年的宋思闕,在聽到殿中那人這樣的話時,心頭也有許多的欣慰。
——這世上,除了世子之外,終於又有了一個能毫無顧忌的為她說話的人。
越千辰的話還沒有說完。
伊祁堯看到他眼裏添進那麼一抹堅定而自豪的悠遠時,其實他很難理解越千辰此刻的心情,可是對他的話,他卻聽得很清楚。
他說:“她呀,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因為她是宸極帝姬。相反,我要是你我就不會想她沒有給我的東西,我會想她所給我的東西,有哪一樣,是我應得的。”
伊祁堯狠狠的一怔。
有哪一樣,是自己應得的麼?
哪一樣?
江山,國祚?
那是她與叔王奪下、護衛的東西,與己無關。
解藥?
自己的毒並非因她而中,莫說血雨腥風的帝王家,就算是平常人家裏,又有幾個做姑姑的,會為了異母兄長之子的毒,孜孜不倦,苦求十數年而不休呢?
其實,真的沒有什麼。
宸極帝姬——他的姑姑,還有他的叔王,他們對自己都沒有任何責任。
可是自己今日種種,都是他們所予。
可在越千辰的質問之前,他隻想到了能予亦能奪,從沒有想過,自己究竟有沒有這個能耐,應得這些,更沒有想過,對於姑姑、叔叔來說,上十年刀光劍影,謀算詭譎之後,為什麼本該屬於他們的東西,都到了自己這個做侄子的手中。
心頭一陣迷茫,他抬眼看到越千辰,不知怎麼回事,一下就脫口問道:“你覺得這帝婿的位置,是你應得的嗎?”
殿外,伊祁箬兀然一頓。
嗬,還真是好生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
可是越千辰沒有意外,他隻是一笑,然後看著小皇帝問道:“你心裏應該是惦記著把這聲‘姑父’擱在絕豔侯身上吧?”
伊祁堯沒有說話,隻是瞪著一雙眼睛,用以表達自己對他橫插一缸子的不滿。
越千辰氣人起來那是十分的氣人,他起身朝他走過去,強製性的拍了拍小皇帝的頭頂,嘚瑟道:“沒有用,這輩子是不成了,你認不認,你都隻有一個姑父,就是我越千辰。”
伊祁堯還來不及控訴,抬頭卻直接撞進了他糅合著無邊動人與不見底的深奧的眸子裏,兀然便是一愣,隨即便聽到他說:“還一件,不管你認不認,到我死之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來教你。你若是既想坐這個位子、又實在不願與我相與倒也容易,早日殺了我也就成了。”
輕描淡寫,卻不容置疑。
伊祁堯強撐著門麵,眯了眯眼道:“你以為朕不敢?”
越千辰哼笑了一聲。
轉身走回去坐下,他收斂起所有的玩世不恭,深定的眸光直擊小皇帝心底,一字字對他道:“聽好了,老師教你的第一堂課就是,這世上比起敢不敢,更重要的,是能不能。”
伊祁堯心頭一顫。
他虛指了指自己頭頂,接著道:“我頭上冠著越姓,你伊祁氏是得我越氏碧血灌溉成這天下之主的,你覺得我是不敢殺你們姓伊祁的,還是不想殺?”
伊祁堯張了張嘴,眸色微眯,卻是沒有說話。
他接著道:“苟且偷生,自有苟且偷生的道理,譬如眼下,我既無能於報仇雪恥,即便赴死,碧落黃泉,又有何臉麵去見枉死的萬千族人?”
殿外,伊祁箬淺淺闔了闔眸,輕輕的出了一口氣。
苟且偷生,誰說苟且偷生就一定是不堪呢?瞧,他的自白,多坦蕩。
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又算什麼?那是他的國,他本就有責任,可越千辰,他其實什麼責任都沒有。
整個夜國,那些年裏,他唯一有責任的,隻有兩個人——越栩,聶逐鹿。
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責任。
因為除此二人,再沒有任何一個活人對得起他。
在那孤高冷寂的玄夜台上,與他有關的,唯有那麼兩個人罷了。
即便是當年的林覺章,在最初的最初,也曾為著某一個原因,對於教授他之事而有些排斥,若非昭懷太子堅持,他與玄夜太子也未必會有這麼一番因緣,連他都是這樣,更不必提別人。
忽然間,她聽到殿中傳來一聲不大高的聲音,比起好奇來更像是狐疑,那孩子在問:“你不愛大長帝姬嗎?”
伴著一聲輕笑,那人坦然道:“愛呀。”
於是,那孩子便不屑的哼了一聲,道:“哼,那愛恨間如何抉擇?你愛她,也恨她,那到底是報仇還是償情呢?若是報仇,情愛怎麼算?若是償情,那你苟且偷生之所為都不存在了,你又為什麼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