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越千辰意外的是,說到這裏,她竟然目光發沉的問了他一句:"千辰,這一點,你知道的是不是?"
那時候,越千辰能想到,用以解釋她這種行為的理由,便隻有那個不久之前,他們失去的孩子。
隨即,接踵而至的,便是一種隱忍的疼。
"是。"他定然點了點頭,繼而道:"有兩件事情我一直是清楚的,母親為我,無怨無悔,我那個生身父親對母親,也是一往情深而不壽。他恨我我明白,就連他要殺我,這些年我漸漸也可以理解,隻是後來他要殺……"說到這裏,語氣漸漸有些發衝的話頭被他硬生生的止住,眼底的恨意分明起來,穩了一口氣,他道:"他為了自己的皇權要殺兄長,我不能原諒。"
他不能原諒,所以,他手刃了親生父親。
到今日,他依舊無悔。
"那你呢?"半晌之後,他問:"你為什麼會那樣恨你的父親?"
恨到,連一聲父親都不願意叫。
伊祁箬抬眸深深的看了他許久,等她終於決定開口時,講述的,卻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這個故事,普天之下,還活著的人中,除卻她與姬格之外,再無一人知曉。
而今天,她就這麼告訴了越千辰。
轉身,平靜的聲色裏滿布憶懷,她道:"舅父與先帝年歲相近,自幼相識,後來舅父曾說,這輩子最無奈,便是因緣際會,與伊祁垂落地為兄弟。"
越千辰安靜的聽著,聽到她說及征和帝名諱時,心頭的思緒有些複雜。
那邊,伊祁箬還在繼續,"先帝……作為一個帝王,他做的是太好了,可是也就因為他足以當得一位千古帝王,是以,他不能是一個好人。"
越千辰蹙了蹙眉,想了想,說道:"可是,霍爵爺卻把唯一的妹妹嫁給了先帝,不是嗎?"
——如若那人當真十惡不赦,那征和帝的皇後,又豈會姓霍呢?
伊祁箬看向他,眼裏的情緒極盡悲涼與無奈,隔了片刻,道:"舅父這輩子隻有兩件無能為力之事,其一,便是與先帝生來所帶的牽絆,其二,就是他的妹妹——我的母親。"
她莫名的輕笑了一聲,緩踱了幾步,一邊說道:"先帝確然很是愛寵母後,為了等她長大,他受立儲君、登基為帝那麼多年裏都未曾有過正妻,若非為了子嗣之故,他甚至都不會納那兩位側妃,母親呢,從年幼時因兄長之故,在長澤見到當年還是太子爺的先帝時,便也一門心思的把所有情愛都付在了那個人身上。我沒有說他們不相愛,可是有一點,在先帝心裏,最重的永遠不是情愛。"
越千辰還來不及對她的話作以思忖的時候,她又加了一句:"甚至不是情。"
這便又是另一番重量了。
"舅父看得清楚,是以當年,他對這門婚事始終持反對態度,可是母親……"說著,似乎是想起當年霍子返對她提及此事時的態度,她也頗為無可奈何的低歎了一聲,繼續道:"舅父提及此處,總是無可奈何,他總說,他的這個妹妹,就是料定了自己這個做哥哥的無論如何都不會不認她,是以當年,哥哥的不讚同對她而言從非什麼難事,她知道,等一切塵埃落定時,她的兄長——最疼她最愛她的兄長,總會原諒她的,總會護著她、總會給她祝福的。"
就因為這樣,天下,在征和這一朝,有了一位長澤霍氏的皇後。
霍子返妙算一生,他甚至早就算到這場婚事到最後會讓自己疼愛的小妹失望痛心,可是偏偏人間最難控之一字為情,對那樣固執的小妹,他偏偏是無能為力。
伊祁箬不知想起了什麼,眼中漸漸深冷下來,而在說出之後這句話時,深冷之外,更有無盡悲傷:"或許,直到臨死的那一刻,母親才會想對舅父說一句抱歉。"
她苦澀一笑,想起長澤的那片天,無奈道:"可是舅父想聽的又哪裏是那句抱歉?他隻是想要他的小妹妹平安無事,喜悅終生罷了。"
越千辰忽然有些害怕。
"箬箬……"他走過去,扶住她的雙肩,深深看進她眼裏,一字一句的問:"究竟,發生了什麼?"
伊祁箬說出接下來那一句話時,出乎他意料的,眼底除了冷漠,便是平靜。
她說:"你父親想殺的是你們兄弟,而我那個先帝,為了他的天下,他——卻是親手殺了我的母親。"
——她的母親,全天下,先帝最愛的人,長澤霍氏的小姐,霍爵爺唯一的妹妹,最後,就死在她最愛人的手裏。
誰能想到。
絕世如長澤子返,竟也無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