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八章·宸極帝婿(二十六)(2 / 3)

——這樣的一句問話,顯然卻是連答話都沒有指望的。

伊祁堯心頭到底沒忍住,兀然便是一股子酸澀襲來。

他想,過去,姑姑從不會對自己這麼‘寬容’……

隻是,心頭再怎麼難受也終究被他留在了心頭,微一理斂之後,他提步走過去,在一邊坐下,啟口仍是一如故舊的冷漠狡黠,配著那十分陰陽怪氣的笑意,硬生生也獨成了一番君主氣度,“姑姑還不知道我麼,反正不靠藥湯子也沒個睡意,總歸也就這點子優勢了,還不得好生利用起來?”

伊祁箬抬了抬眼,情緒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她心細如塵,又豈會沒有注意到,這孩子在適才那一句話裏,用的自稱,乃是一個‘我’字?

她知道,這一個簡簡單單的‘我’,並非出自偶然。眼前這孩子被她一手帶大,一向是最好麵子的性情,出口每句話看似頑笑,卻莫不有深意,隻這一個‘我’字,已是他沒說出口的求和。

他在與自己求和,或許也是妄圖回到以往的時光裏,可伊祁箬縱使心向往之,卻也不得不拒絕。

——隻因,他是皇帝,而她,卻並非能陪他走完一輩子的姑姑。

這條路,她已經走上了,就絕沒有後退之說。

於是,在漸自冷漠下的眼光中,她對他的話,不置一詞。

伊祁堯本就是個極有心性的孩子,好不容易因著擔心,激出了對她的依賴,這才主動示好,退了一步,可眼前的人卻如此不領情,一時便叫他怒從心上起,偏偏這個人,卻又是他最不能反抗的一個。

下一刻,便見他也冷了神色,啟口正正道道的說道:“姑姑教導有方,所謂勤政愛民,朕心裏一刻不忘,私事上再怎麼樣也罷了,國事都是不敢耽誤的。”

——從親近到疏離,也就是這麼簡單。

“帝王從沒有私事。”宸極帝姬淡淡到了一句,每一個字裏,卻都蘊藏著不容辯駁的權威,隨即看向他,沉冷道:“不隻你沒有,姑姑也沒有,你叔王也沒有。”

伊祁堯聽了這話,先是一怔,隨即,不需引導的,便聯想到了昔年舊事上。

驀然輕笑一聲,他似歎非歎,道:“是呢……若沒有舊年裏那一樁樁的‘一己之私’,想我大梁恐怕今時今日,也隻能占江山半壁耳!”

從他的言辭神態之中,她真真切切的知道,如今這孩子,對這件事的態度,早已不是昔年的排斥厭惡了。

——對於那場給了大梁一個完璧江山的戰爭,他的憐憫之心,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盡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基於帝王之心的讚賞。

她心中兀然一冷,忽然,便有些怨恨自己對這孩子的疏忽。

她想要看到的,絕非一個冷血的帝王,她自認存活於世的餘生之中,自己將要做盡惡事,隻為在他成人親政之時,能給他一個太平江山,叫他做一個仁德之君。而如今她所能期盼的,隻是他這思想,但願現在扭轉起來,還不算晚……

“前些日子你叔王曾與我提起過聖德殿裏與皇上的一番說話。”半晌,擱了手裏的書冊,她往後靠了靠,將他的周身更加完全的收入眼底,細細的觀察著他的神色,頓了頓,目光沉凝道:“我倒不知,原來皇上對你姑父的一腔怨念,竟深及此。”

果然,話裏的那兩個字,當即便刺激了小皇帝神經。

“姑父……哈哈……”低低一喃,眼底露出些陌生的陰狠,他笑著,繼而殘忍的一斂目光,道:“朕能有什麼怨念,都是為著姑姑與叔王罷了。”

宸極帝姬沒有說話,眸光動也未動,隻是眸色深深的看著他。

他最怕的,恰恰就是她這樣的注視。

於是,過了一會兒,他索性也不再藏著掖著,生生擲出一句話:“我是為舅舅不值。”

他不知道,在他說出這句話時,對麵女子的心裏,依約竟有些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