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掩飾他的不服,卻也沒有運用他的能力,使這不服蔓延擴大。
——待自己,由始而始,他便是這樣赤誠。真實著,服從著。
她永遠不必擔心他背叛,也用永遠不會見到他的阿諛奉承。這個人在以真心侍主,縱然杵心杵肺,她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那一刻,她就知道,長澤軍的榮耀與忠貞,是這世上最可靠的東西,而眼前這人,縱使不會讓她時時舒心,卻是能讓她永遠放心。
於是,眼下,看著他的眼睛,不理其中她能看懂或是完全體味不到的情緒,她隻對他說:“我知道你恨他,可你不能殺他,他這條命從來不是你的。你記住了嗎?”
角自然是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誰。
低眸一笑,他點頭,幽幽道:“你放心。這寥寥之日,我還等得。”
可伊祁箬卻並未見好就收。
在他的這句話之後,她更進一步,得寸進尺道:“不到九月初五,他不能死,在這之前你不僅不能殺他,還要護著他。”
角似乎對這話並不感到意外,事實是,從接到她的傳召從華胥台過來時,他就將她所要吩咐的事,猜出了個大概。
可是這並不妨礙當聽到她這麼說時,他心底瞬息洶湧而出的憤怒。
眼角挑起一抹冷笑,他頓了頓,卻是問道:“主母……這是在命令屬下嗎?”
伊祁箬眉目未動,甚至是不假思索的,看著他點了下頭,道:“如若需要,那這就是命令。”
在她風雲不動的目光裏,片刻之後,對麵的男子後退了半步。
單膝跪地,他抱拳領命,臉上的神色,殘忍的依然故我,口中卻是道著:“屬下遵命。”
看著他的樣子,伊祁箬心頭不能說是沒有半點顧念。
這些年,她任用他、信任他、並在一定程度上欽佩著他,兩人之間以此發展出一段微妙的友誼,深厚遑論,卻絕對是過命的。故人舊事,她又何嚐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勉強他?隻是沒辦法,最後這三個月,她一定要保全那人的平安,縱使華胥台六千精兵個個是一流須眉,可她誓要做到萬全之心,卻是容不得半點差錯。
是以,執行這任務的人選,也就隻能是他。
近前一步,將左手覆在他的右肩上,執行著長澤軍最莊嚴鄭重的儀式,她沉聲道:“三個月,我要你帶他去三個地方。”
心頭一動,至於是哪三個地方,不必她出口,他已是心照不宣。
抬起左手覆在她搭在自己肩頭的手上重力一握,如是,便算是領命禮成了。
莊嚴之後,他起身,看著她的目光裏卻是嘲諷之意更盛。
“三個地方?”冷笑一聲,他惡狠狠的感歎道:“嗬……你待那麼個人——那麼個牽製你一生的人,未免也太好了!”
她笑了笑,他雖見不到麵紗下的那張臉,卻也大抵能勾勒得出,那笑有多淒絕。
跟著,他聽到她說:“我總是愛成全將死之人的願望。”
可惜,這句話,卻並未讓他心裏好受那麼分毫。
九年,在他眼裏,那人死後,天音子已經多活了九年,也隻有她,才會成全他這麼久。
轉身望向東麵的至近至遠的那座樓台,她眸色幽深清遠,模糊的不見表情,半晌,低吟吟淺逸道:“江山白首,千裏命駕……”
身後的人,將這八個字聽得清清明明。
他忽而起了一份感歎,倒也算不得是歎天命不公,隻是道出另一樁可能的、滿是遺憾的事實:“青帝到底有所親疏,他若是沒有那雙眼睛,連著霍子返的那根紅線,又豈能輪得到他?”
能嗎?
不能嗎?
伊祁箬覺得這問題無味極了。
“角,”沉吟的聲音緩緩出口,她背對著他,眸眼一開一闔後,淹去幾許惆悵道:“你要明白,人活一世,有些人,從來都隻能仰慕,不能親近。”
角一怔,隨即,卻有些玩味。
他問:“你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
她隻是笑,淡淡道:“人人如是。”
她想,人與人之間最好的交纏,大抵便是仰慕了——不越過那條線去,便不必大悲大喜,患得患失。情愛是過猶不及,可惜這一個度字,卻無人願在這上麵把握。
隻因太過適當的美好,曆經沉澱,總也將品出乏味二字,轟轟烈烈之所以使人飛蛾撲火,不外乎,也是那一點平淡之中難舍的濃墨重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