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八章·宸極帝婿(二十三)(2 / 2)

“今年是第九年,所以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咬著牙質問這麼一句,她眼光未動,一字一字皆是錐心所出。

天音子卻是笑意更甚,同時疑惑的問出一句:“什麼第九年?”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我又為何不想活了?”

語氣,是疑惑的語氣,可是那神情態度,分明就是明知故問的。

伊祁箬冷笑一聲,手裏拿著馬鞭擊在自己掌上,她才是當真疑惑的那個:“事都做絕了,現在才來裝傻,你圖什麼?”

天音子長出了一口氣,麵上的笑意竟然愈發濃了,微微歪了歪頭,衝著她的方向,靜靜道:“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你我想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回事呢?”

她用力的闔了闔眸。

有些事,如果可以,她並不想提。

並非因為那事有多麼不堪入耳,而是一旦提及,於她而言,便是要在自己心上,作以百上加斤的功夫。

那件事,震撼而轟動,卻該是一雙人獨享之事。外人——甚至於她,也是難以盡數理解的。

再睜開眼時,她眼眸深邃無邊,而唇邊卻溢出一絲冷笑,沉沉道:“回峰一把火、衡光一把火、拂曉一把火、紫闕一把火,中西南北你都燒盡了,怎不幹脆也焚了長澤萬裏竹林,圓一個五方俱全的意頭,成全你這一世盛名?”

一頓之後,她看著那人緊閉九年的雙眼,一字一句,喚了一聲:“玉衡君。”

玉衡,玉衡。

聽到這兩個字,天音子臉上的神色便不大一樣了。

依舊是笑的,隻是那笑容,卻越發真實了。

“綽綽,”須臾,他淺淺叫了她一聲,而後似是無端的道了一句:“我知道你喜歡這顆星,抱歉。”

抱歉,她一聲冷笑,嘲諷著他的毫無誠意。

可心裏,她想的,卻全然不是自己當年的求而不得。

“這就是宿命嗎?”正正的看著棲身黑暗之中的人,她眼裏有無盡的疑惑不解,交織撕扯出一副極富苦痛與哀傷的樂章,一聲一聲,都沁入心脾。她問:“勢均力敵,便注定隻能分庭抗禮?”

那頭的男子緩緩搖了搖頭。

似是有些失望的,他道:“你知道,卻又不知道。”

——你知道的,是那些年,我與他的過去,不知道的,卻是造成那一切因由。

——你忘了,凡事有因才有果。

伊祁箬沉默了半晌。

“我不必全都知道。”許久後,她近前一步而止,一字一字的說道:“我知道你是舅父心裏的玉衡,而他,則是你甘願闔眸餘生、忘卻光明而陪伴的人,我知道在最開始的時候,你的這條命是他救下的,我知道後半生裏,你們一直在爭、在算、在鬥,這就夠了。”

而她所知道的這些,恰恰也就是她的不明白,然而她卻很清楚,不管明不明白,隻要這些都是真實的,那她的做法,便隻會有那麼一種。

天音子卻搖頭,道:“當然不夠。”說著,他默然一笑,頗有深意道:“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總是要壞事的。”

她卻覺得,在此事上,知不知所以然於自己而言,是沒有半點區別的。

略一沉吟,再開口,她忽然問道:“到今天,你覺得你與他,是誰輸誰贏呢?”

那人的笑意終於消散了開來,毫無半點情緒可察的臉,這樣看著,也是那般好看,她聽到他聲色悠遠道:“尚未及蓋棺定論之時。”

她卻說:“總有一時高下。”

天音子一笑,回答的倒也坦然。

“他。”幹幹脆脆的倒出這一個字,他又問:“不然,你又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伊祁箬又一次闔了闔眸。

早前,站在城門之下時,想著這四把大火,驀然間,聯想起九年前,舅父給自己留下的錦書。就是那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

——天音,天音,除了他,還會有誰?

沉了一口氣,她一字字緩緩定定道:“他料定在他死後,你隻有九年可活。他料定以你的心性,生時令人矚目,死時,也必要盛大揚名。愚的是我,他已算得這樣清楚,我卻依然沒有防到你這一步。”

天音子沉默了許久,並非在思索,而是在追憶。

而等他終於開口時,這天地間,似乎除了他與那人之外,再無任何人的容身之地。

——“我和他的時代,你也不過是陪襯罷了。”

平靜安然的,他對伊祁箬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