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八章·宸極帝婿(二)(2 / 2)

她說完,立時就看見宸極帝姬的眉頭跟著鎖緊了八分。

周嬙長緩的吐出一口氣,道:“你這所有苦痛都是因為當年那一個承諾,可是你做的所有事,該知道的人一個都不知道、該理解的人更是一個比一個恨你。唯有一個世子倒是既明白又理解,可是你們倆還……”又恨又急的擲了一聲,她抬頭繼續說道:“你現在要把宸極帝婿的位置給越千辰,越千辰……就算你自己不將婚配嫁娶尋常視之,可往後你和他朝朝暮暮都要在一起,你得多累啊?”

那樣的日子,她是連想都想不出來,可眼前這個即將要過的人,卻是淡然的不像話。

周嬙曾經對自家的夫君說過,對這位無所不能的宸極帝姬,她最怕的不是她遇到什麼難解的困境,而是有那麼一天,這紅塵,恰恰會成為磨沒她七情六欲的那把銼刀。

忽然間,伊祁箬在默然許久後,搖了下頭,定定道出兩個字:“不是。”

她看向周嬙,搖了下頭,目色如水,解釋道:“不僅僅是因為越千辰,我是自作自受。”

“你……”

伊祁箬悵然的笑了一聲,緩緩道:“人家小孩子承歡膝下的年紀裏,我早已經在戰場上讓許多孩子再無膝下可承歡了,這麼多年,我殺過多少人,我自己都沒敢數——也是根本就數不過來。我現在再怎麼樣,也抵不上我當受孽報的千中之一。”

她說:“其實你們都錯了,我才是這世上最不值得可憐的人。”

周嬙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這句更委屈的話了。

大抵也是被她這一番言論弄得沒了脾氣,惶惶間,她無言的笑了一聲,問道:“你自己說出來這話,你不覺得委屈?”

伊祁箬想了想,眉目挑了挑,道:“以前也委屈。”握著手腕上那圈長久不變的銀環,她繼續道:“可現在,我是覺得,不幹淨的人,連委屈的資格都沒有。”

周嬙的眼眸隨著她這話緊緊一深,默然片刻後,她心頭忽然起了一個疑問,隨即便道:“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當這一切都結束時,你最想做什麼?”

“安定的呼吸一次。”

——宸極帝姬在給出這個答案時,眉眼中輕攏著溫柔,如夢似幻。

第二日剛過了晌午,宸極帝姬正在蘭台處置禦史台的雜務,墨曜便不期然的尋了過來,在她跟前匆匆比了幾句話後,宸極帝姬麵色便是一沉,擱了筆便直接隨其往聖德殿去了。

彼時的聖德殿,氣氛正值僵滯。

伊祁箬到的時候,隻見寢殿中小皇帝坐沒坐相的靠在龍榻上,身邊大大小小圍了一群人,從眉頭緊鎖的太醫令到殿中奉茶宮婢,在那兒跪的跪站的站,無一例外,為的都是那同一件事。

眼見宸極帝姬進來,四下裏一陣聲響,緊跟著,宮監婢女跪了一地,戰戰兢兢的叩拜行禮,嘴裏呼著‘長樂未央’,伊祁箬一個一個的淡淡掃過去,除了駱再一之外,再未讓一人免禮。

她走過去,在龍榻的另一邊坐下,目光淡淡的打在手邊案上那隻滿滿的藥碗上,眉眼裏看不出過多的情緒。伊祁堯在那頭有意無意的打量著她,自以為掩藏的不錯的小動作,卻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心裏不知道歎了多少口氣,她愣是半點都沒表露出來,就那麼看了半晌,抬起頭朝小皇帝看去,正見他匆忙收回去的目光還有些不穩,她也沒說破,就隻是不深不淺的問了一聲:“不喝?”

聞此,伊祁堯就是沒精神也來了精神,翹著腿哼笑一聲,道:“反正,朕喝不喝這藥,區別也不大,何苦再弄得自己滿嘴的苦味兒呢?嘴裏苦也就罷了,日久天長,嘔進了心裏,可就不是蜜餞能治得了的了。”說著,他轉過頭去若有所指的望著她,笑意深深,問了句:“姑姑說,是麼?”

姑姑沒回答他的話。

“來人。”無意般的拂了拂衣袂,她淡淡喚了一聲,待隨行的侍衛聞聲上前後,便聽她輕描淡寫的吩咐道:“把韓統帶下去,投奈落塔。”

“——!”

——那頭,乍聽此言的小皇帝赫然一驚,半天沒明白她的用意,而韓統,大駭之下,卻已經挪著膝近前兩步,朝她告起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