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七章·星曜北極(五)(2 / 3)

姬窈死了,留給他的,就是一輩子的不死心與永不消散的自責。

——並非為挑起那場戰事而自責,而是為沒有來得及在她身邊救下她而自責。

“我沒辦法死心,也不可能停止自責。”

重華忽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伊祁箬猛地一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與他不同,至少,她曾在戰起之後見過越栩,親口聽他訴說過對那個女子的一番衷腸,她便有了放下過去的條件,可是重華——他什麼都沒有。

片刻,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攥起拳頭叩在案麵上,沉沉道:“當年那場戰事,留給我多少疑團……你不是我,你不會懂得個中滋味。”

她確實不懂,可是在這件事上,她幫不了他。

甚至可以說,那些疑團之所以是疑團,盡皆拜她所賜——為了某些因由,那場戰爭中的某些事情,是她絕對不能公諸於眾、尤其不能告訴重華的。

“世子說,她死的時候……很坦然。”半晌,她緩緩一語,如是道,眼見重華眼裏流過一道哀光,她晃了晃頭,驅走那些情腸,聲色肅了兩分,對他道:“我還是那句話,既然重來一次,你依舊會這麼選,那麼你就不必自責自愧,你亦沒有這個資格、這個立場。”

話說得是不大客氣,但這就是事實。

可重華聽了,須臾,卻是直愣愣的哼笑一聲,道:“嗬,到頭來,什麼都知道的,唯有你們兩個罷了……”

他抬頭,滿布疑惑的眉眼死死地望進她眼裏,極力壓抑著氣怒,一字一字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麼事情非要瞞著我?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天大的事、再不讚同,我也都回天乏力了,都這麼多年了,叫我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怎麼樣?嗬,她心頭哼笑一聲,那個答案,是他與她都承受不起的。

“這麼多年是不假,可事情,遠遠沒有結束。”站起身繞到案前,她定定的看著他,說道:“千代江就是例子。”

——四年的戰爭,要用餘生來收尾,這就是悲哀。

重華緩緩站起身來。

雙手扶案,身體微微前傾,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綽綽,你聽著,遲早有一天,我會弄明白所有事情。”

鳳眸一眯,他道:“我發誓。”

宸極帝姬驀然間長長深吸了一口氣。

逐明國都,壘星城。

城中一家客棧的上房中,一身粗布麻衣打扮的樓禦史才看過從帝都傳來的一封飛鴿傳書,正在為上頭的消息愁眉緊鎖時,房門忽然被叩響,隨行的沉翼走進來,拱手利索的稟報道:“公子,有客求見。”

“客?”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眼裏玩味漸重,猜測著找上門來的是究竟哪位神聖。

沉翼並未解釋,隻是近前奉上了來人的名帖,樓錦衣拿來一看,眸中不由一動,沉吟一瞬,便拂了拂衣袂,吩咐道:“請她進來。”

千代霽進來時,看著麵前這道一身平民打扮的背影,微微一怔,險些沒敢認。

——記憶裏,對樓錦衣,她還是有些印象的,雖說隻有幾麵之緣,可從這人的出身,到後來他在自家二哥心裏的位置,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她過眼就忘。而對這個人,她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一身風流華麗,瀟灑狡黠的桃花相。

可眼前這人,卻與她印象裏的那人差別太大。

直到負手而立的樓禦史緩緩轉過身來,勾著那一雙風流無雙的桃花眼,含笑朝她看來,千代霽才真正的認出了他來。

淡淡一笑,有著傾城之色的女子,抬手卻是朝他行了拱手一禮,同時道一聲:“樓禦史,有禮了。”

“蕡蓁王姬。”樓錦衣淡淡笑著,還禮一回,饒有深意道:“能得王姬親自登門相見,樓某何其有幸。”

千代霽收了禮,瀲灩雙眸中泛著聰慧而得體的光芒,出口之言,卻未加忌諱,直道:“自閣下與小女二哥一別兩寬之後,大人肯見我,是我有幸才對。”

她說罷,兩人對視一眼,繼而同時笑了出來,樓錦衣對著丫頭的印象卻好了兩分,一邊讓道:“好說,王姬請坐吧。”

“我早已為長兄逐出家城,這王姬二字,大人大可不必再提了,更何況……”千代霽頷首示禮,隨即便落了坐,一邊糾正著他對自己的稱呼,一邊頓了頓,才繼續道:“如今海西的情勢,大梁已無千代氏嘉冕王,這區區王姬,就更是妄談了。”

她這若有所指的一句話淡淡道來,樓錦衣當即便想到了適才剛看過的,關於迢遞千代舉旗反梁的消息來,饒有深意的看了這姑娘一眼,緩緩頷首道:“看來姑娘對故土的種種,還很是關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