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那頭樓禦史冷笑一聲,脫口便要答話。
可宸極帝姬搶先一步,一根青蔥玉指橫將過去,指著他提醒道:“想好再說,廢話我不聽。”
樓錦衣撇撇嘴,半天沒說話。
她看著天色,心裏下了番思量後,便將思闕喚了進來,隻說樓禦史晚上會歇在府裏,另叫她去給錦衣收拾一副行李,救急傷藥什麼的都莫要少了。思闕領命便下去安排了,幸而這人也將宸極府當做了半個家,單單有座院子不說,個中一應用度倒也齊全,說收拾,也是當下便能成行的事兒。
這頭思闕前腳剛出門,他暗自看了她一眼,忽而在她意料之外的,悵悵然啟口,低吟了一句:“就是擔心而已。”
——伊祁箬一怔,明顯,他這是在續之前未完的話。
他說,他對千代泠,隻是擔心而已。
多麼彌足珍貴的‘而已’。
她朝他投去意外的一眼,可隨即卻看到他頗坦然的嗤笑了一聲,道:“他若是死外頭,我總得知道知道,好給他斂骨送魂啊。”
好好一句話,愣是被他說得這麼不吉利,伊祁箬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道:“行了,你還是少說兩句罷。”說罷,她顧自想了想,道:“說起來,他回去時日也不短了,這些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華恐怕也沒精神去管那頭的事兒,等我這兩日叫那頭的人留意留意,有了消息再告訴你。”
樓錦衣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什麼,就那麼顧自沉思了半晌去。
伊祁箬將手中的卷冊收了,轉頭過來時,又見他將頗有深意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便問道:“還有什麼話?”
樓禦史躊躇了片刻,眸眼一抬,伸手朝窗外奈落塔所在的方向指了一指,跟著問道:“那裏頭的人,你打算怎麼處置?”
伊祁箬往那方向看了看,複又看了看他,眸色一斂,隻道:“沒用的人,就殺,若是有用,也要看有多大用,值得我費多少心。”
樓錦衣將她的這句話反複思量了幾遍,也不知悟出了什麼來,抬頭再啟口,卻是無端的道了一句:“我看酡顏回來了。”
——別人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這些年,伊祁箬一直將天音子的照料功夫交給酡顏一人來辦,是以酡顏身在何方,就意味著那個人身在何方。
“嗯,回來了。”她不甚走心的點點頭,隨即,卻沉吟片刻,忽而笑了笑,感歎道:“越千辰來的時候,嗬——當初沐子羽來的時候,天音子便曾說,我的劫將至,大梁的難,將啟。我一直以為他這話裏指的就是那一個人罷了,可到現在我才漸漸意識到,並不隻是那一個人。”
他眉目不經意的一條,當即問道:“還有誰?”
“越千辰隻是一個代表而已,”她收回目光看向他,莫名添了兩分深沉,緩緩道:“為著當年鏟平大夜的舊事,想找我報仇的、想找我伊祁氏報仇的,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玄夜太子。隻是……他卻是能將這所有人,凝聚一處的那個。”
他思忖一番,笑道:“古語雲,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王在此,還怕製不住下頭的小鬼麼?”
伊祁箬凝視他半晌,最終低下頭,握了握腕間銀環,勾了勾唇,恍若無心般道:“我是怕到最後,所謂的那群小鬼們一個一個浮出水麵時,我會像重華一樣,措手不及。”
他心頭一動,半晌,問道:“你覺得……這一回,越千辰還有後招未曾使出來?”
“我是不覺得,這一局裏,他會將一切都壓上——”眸中劃過一抹寒光,她道:“我不信,他會毫無保留的信我,不信他會半點後路都不留。”
他便問道:“《太平策》還不算後路?”
他以為,光說出那三個字,便已經等同於一張保命王牌了。
伊祁箬搖搖頭,卻是道:“他知道我的話不可信,又怎麼會確定得了,那東西對我而言究竟重要與否呢?”
樓錦衣微微一怔,想來,確然如此。
可又想了想,他還是蹙了蹙眉,道:“你是不是太過高估他了?”
伊祁箬抬眸朝他看去,未及說話,便見他頗有深意的笑了一笑,意味深長道:“畢竟帝辛在有蘇氏女之前,也算明君。”
她一怔,繼而哼笑一聲,道:“你可真是不忌諱。不怕我這個妲己一怒,便治你犯上之罪,施以炮烙之刑?”
樓錦衣笑意頗盛,手指輕點,道:“那我見了父爵,可就有的是話說了。”
說罷,兩個對視一眼,片刻,盡皆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他拉過她的手,心疼之情溢於言表,凝望著她囑咐道:“這段時日累得不輕,不大緊要的事,便交給底下人去收尾吧,往後月餘我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
她一笑,反握住他的手,點頭的同時,說道:“早些回來。”
頓了頓,又嫌不夠似的,道:“好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