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三章·月下無夜(二)(2 / 2)

好不好?怎麼可能好呢?

夙素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知道……這個保證意味著什麼嗎?”終於抬頭時,她看著他這樣問,旋即又在他才要作答時,搶先一步,搖頭道:“意味著你根本就做不到。”

君羽歸寂驀然一怔,似乎在想些什麼來反駁她,可她那成竹在胸的姿態,卻叫他難以說出任何辯駁之言。

她闔眸一沉吟,道:“這二十多年,你沒有一天不在想著如何發兵我的故土,奪下我的家國。你不是隻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更何況我自問,也不值得你那樣做。”

“你值……”

她搖頭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聽我說完。”

君羽歸寂目光一斂,看著她孤絕的眼神,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

想了想,她啟口,忽然卻道:“其實這一次,站在一國之主的立場上,你唯一做錯的不是發兵助鉛陵蘩,而是為我撤兵。”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當自己聽錯了,眉頭又深了一層,沉聲道:“你在說什麼?”

未曾理會他的問題,她繼續道:“伊祁箬是什麼人我未必清楚,但我知道,她是可以為了大梁安定、為了伊祁氏興盛而不惜任何代價的。從我嫁入君羽氏的第一刻開始,我便也隨時可能成為眾多代價之一。身在逐明,我心在故土,可大梁,卻也不再是我的家了。”

自她親自走上了這和親之路,她才知道,古往今來,每一位和親異邦的女子,所麵臨的悲哀。

而她,卻以對故土的由衷摯愛之情,將這悲哀無盡的擴大開來,至於如今,閉眼便是痛徹心扉。

君羽歸寂從未聽過她說這樣的話,這一刻聽到她自心底割出的剖白,入耳便覺刺骨。

他說:“我不強求你,可你也試著……把我當成家,行麼?”

——他從不曾告訴她,於他而言,家國不過是責任,可她,卻是他的家。

“你不明白。”她卻是搖搖頭,繼而道:“從我和親的一刻起,對於我將要置身的處境,我早有準備,是以今朝姑姑挾持我來要挾你之事,我私心裏雖怨她,但也未必不能接受。可是你不行。”

她說:“你對我太好了。”

君羽歸寂周身一僵,腦中忽然一片混沌,怎麼也不曾想到,她會這麼說。

太好……?

隱約裏,他卻覺得,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卻是比之前的種種,更會讓他無從招架。

伊祁夙素深吸一口氣,看著他,眼眸一眨不眨的說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對我好,即便從最初求娶之時——乃至更早以前,你就該知道,我心裏有一個人。時至今日,世子依舊在我心裏,我來逐明,有許多原因,卻沒有任何一樣與你有關。可來到這裏之後,這麼久以來,你卻成了我這十六年生命裏對我最好的一個人。我不是什麼好人,也自問做不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感恩。你要的我給不了你,因此,長久以來,我再不願承認都好,可我對你,始終是心懷愧疚的。”

——她忘不掉,也從未想忘記過姬格,可正因為他的好,才讓她覺得愧疚。

端嘉長帝姬,會覺得愧疚。

說出去都是個笑話。可就那麼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她說:“直到這一回。”

心裏一咯噔,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毫無來由的拉住她的手,仿佛害怕她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般。

伊祁夙素就任他拉著,沉凝片刻,方才繼續道:“你在背後給我一悶棍,打碎了我的夢境,清醒過來,我才覺得心驚。”

——曾幾何時,在這片陌生的國土上,她在不知不覺間,竟是把自己的命叫了出去。

她緩緩的搖著頭,道:“你對我太好了,所以一旦有一天你對我不好,轟塌的是我對你的全部信任與依賴,覆水難收。”

——人心如是,故此,方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善惡之間,本就是那樣不公平,多少經曆累積出的善,可以輕而易舉的便被一星半點的惡毀掉,舉世之間,誰又能跳出這個規律呢?

她說:“我曾願意把我的命交給你,可是現在,我不再相信你了。我不想再看見你了。我太難受了。”

聽了她的話,他隻會比她更難受。

說完,她就站在那兒,也不說話了,定定的看著他,似乎在等他的一個決策。

“即便是這樣,我不能放你走。”

良久之後,他的目光裏聚集起罕見的堅韌,像是跌落穀底之後的強力升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你是我的國後,是我的妻子,是我君羽歸寂此生,唯一認定的人,我不能放你走。”

他很清楚,如若這一刻自己放手,那麼她此去,便絕不會再回頭。

他不會放任那樣的事情發生。